原本热闹的黄家门口只剩下看戏的黄狗炮夫妻俩和一脸不忍的黄红英,还有仍然跪在地上没动弹的程顺玉。
程顺玉在想车里的那个女人。
她应该就是陆峮进了长安之后新娶的婆娘。
美是真的很美,可是那个眼神……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竟是一点儿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程顺玉手抓在泥地里,手被石子儿磨破出血了也不在乎,她们那样生下来就有华服金钗用的贵人,哪里会懂得她的苦楚!
黄狗炮媳妇儿阻止了自家那货想上前去怜香惜玉的心,自个儿扭着腰走过去,笑了:“哟,顺玉妹子啊,你别怪俺说话难听。你那陆大哥如今可是在天上边儿飞的金龙,娶的婆娘自然也是天上仙女儿一样的人物。你这……”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转,啧的一声,“别说是凑上去给人当奴婢了,就是白搭做个烧火婆子呢,人家也不稀得要你啊。”
程顺玉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慢慢站起身,狠狠地瞪她一眼,转身走了。
黄狗炮媳妇儿被她这一眼整得来气了,撸起袖子就上前抓住她的头发给了俩大耳刮子:“呸!就你这浪蹄子还敢在俺面前耍脾气呢!你别当俺不知道,黄狗炮和俺成亲了你都还要使唤他帮你砍柴打水,你那娘跟你真是骚一堆儿去了!黄狗炮都有了俺了你们还不放过他,咋,全村儿的男人都该给你们母女俩献殷勤呗!”
旧怨新仇之下,两个女人撕扯到一块儿,黄红英看得着急:“哎呀,你们别打啦!别打啦!”
黄狗炮听他婆娘将他之前和程顺玉那些事儿抖了出来,脸上挂不住,毕竟他从前可是觉得程顺玉是喜欢他这个狗炮哥哥的,没成想活儿干完了,人家拍拍屁股嫁去了刘铁匠家享福。
他没再理会那三个女人,看着程顺玉留在一旁的酱菜包子没人管,偷偷摸摸地拿了两个躲回灶屋里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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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发生的闹剧走向如何,陆峮与崔檀令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是不想管的。
陆峮专心驾车,他耶娘的坟在老屋不远的一座山头头上,沿着山路走,大概也得乘一刻钟的马车才能到。
“郎君。”崔檀令裹着毯子,从车厢里探出个圆圆的脑袋来,柔白无瑕的脸板着,瞧着有些呆呆的可爱。
陆峮侧过身看她一眼,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出来干啥?快回去。”
崔檀令躲开他蒲扇似的大手,她还没完全消气呢。
“你从前知道那人故意拿你传谣言,怎得不澄清?”
才叫别人有了可乘之机将事儿舞到她跟前来。
陆峮思考一番,故作深沉道:“大抵是因为,清者自清吧。”
崔檀令冷冰冰地拧他腰侧的肉。
陆峮故意嘶嘶地呼痛,余光瞥见娇小姐的脸色缓和了些,心中好笑,他目视前方专心驾车,嘴上只道:“从前忙着打猎种田还来不及,谁有心思去管这些事儿?”
“始终我是男子,在这事儿上唯一的烦恼便是那些碎嘴的人会说些烦人的话。但我平时也没什么时间与村里人交谈,他们要说就说去吧。”陆峮不太能理解程顺玉为何要营造出将他也纳入了自个儿鱼塘的假相,想了想,总结道,“那人多半有病,兕奴不要与她计较。”
当时只顾着打猎喂猪的陆峮哪里知道,那个住在铜钱村村尾,生得魁梧高大,又特别勤快的英俊猎户也是许多小娘子脸红心跳的佳婿人选。
听了他的话,崔檀令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她心中大抵也明白过来了,自家郎君优秀到招蜂引蝶这样的事,不能全怪他,但若是全然不怪呢,她心里边儿又有些淡淡的不舒坦。
崔檀令钻回车厢里,看着那些给他裁完了衣裳之后剩下的布,原本想着给他做件裤头送给他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
过了一会儿,却看见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将那些碎布片重又捡了起来。
给他缝一件破破烂烂的百家布裤衩,穿着这样的裤衩出去,看他还敢不敢出去招蜂引蝶!
此计甚妙。
崔檀令脸上露出了智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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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峮的耶娘现在变成了山头上两座小小的坟包。
崔檀令跟着沉默下去的陆峮依礼祭拜过后,轻声问他:“不把阿耶阿娘迁去长安吗?”
陆峮摇摇头:“不了,他们习惯了铜钱村的青山绿水。去了长安,他们怕是过不惯,要托梦来骂我这不孝子的。”
陆峮说着,自己都笑了笑,随即又沉默了一瞬,忽然开口道:“之后,若是我走得比你早,你就叫咱们的孩子悄悄把我送回铜钱村来。”
“就在咱耶娘这儿旁边挖一个小坟就是了,也别整得太气派,我怕半夜有人把我的老骨头给挖了扬出去。”
他话说得轻松诙谐,却难掩这里边儿代表的沉重意义。
崔檀令咬了咬唇:“那若是我走得早些呢?”
那只一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陆峮说起自己的身后事时尚且能够坦然面对,但光是设想到她可能会早一步离自己而去,他就觉得一阵心痛如绞。
英俊颀长的郎君紧紧握着他美丽可爱的妻子,沉声道:“那我就打一个大棺材,你先搁里边儿等一等我。等我没了,也进去陪你。”
是要与她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吗?
崔檀令眨了眨眼睛:“然后一块儿回铜钱村?”
“说什么呢。”
陆峮望着天,冬日肃冷,天空却意外地澄澈通明,这样的景致也让他的心安宁下来。
他嘴角含着笑:“到那时候,你大半辈子都陪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身边,到老了还要你离开故土,那我不成老王八蛋了?”
饶是在讨论这样沉重又不太让她开心的话题,崔檀令还是被他的话逗笑了。
她和陆峮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应当还是这副懒懒散散的性子,只是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变化。
陆峮看着她翘起的漂亮眼尾,声音忽地放轻了些:“若我走得早些,你不想与我葬在一块儿,那就把我送回铜钱村。”
“能娶到你,占了那么大的便宜。等到了地底下你不想挨着我,我也能接受。”
崔檀令顺着他伸出的手望去。
“你在长安,我在铜钱村,咱们一南一北,好歹是对望着的。”
他说得平静,看起来好像对这事儿接受良好,但是……
崔檀令狐疑地瞅着他,心里边儿真有这么平静的话,那他额头上迸什么青筋?
许是她不相信的神色太明显,陆峮忽地转身紧紧抱住了她,落在她耳朵边的气息炽热又挟裹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恼意:“不成,不成,我又反悔了。”
“就是死了,我也要与你在一块儿。”
他离不开她。
他抱得很紧,崔檀令无奈地拍了拍他,他总不能现在就把她勒死等合葬吧?
“好。”
她答应得干净利落,陆峮心里却还有些不确定:“真的吗?”
崔檀令绷着脸点了点头。
陆峮便松开了她,改为捧起她的脸,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你这模样看起来不太乐意。”
这人可真喜欢得寸进尺!
崔檀令偏过头去恨恨咬他一口:“因为我还年轻,不想死。”
也不想去谈论他们俩之间谁会先死这件事。
之后没有陆峮了,会怎么样呢?
这只是一个假想而已,可崔檀令已经开始觉得有些难受了。
像是想睡觉时没有她用惯了的高度适中的软枕,虽说也能忍受,可她不想将就。
“郎君,陪我再久一些。”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成亲不过三个多月,她意外发现陆峮的存在对她而言,重要得有些过了头。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怀抱太坚实可靠,还是因为他为她遮风避雨时的背影太叫人安心。
但那又怎样呢?
崔檀令抱住他的手紧了紧,有些蛮不讲理地想,既然陆峮把她的性子养得更懒更坏了,那他就得负起责任来。
他先走了,没人再包容她怎么办?
陆峮听到她的话,感受到她更温软却更柔韧的怀抱,眼中忽地觉得有一阵温热涌上。
“好。”
他抱住怀里的女郎,像是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珍宝,低声却极为认真地回应了她的话。
这是回应,也是承诺。
第54章 [vip] 第五十四章
祭拜过了陆峮的耶娘与祖先们, 等崔檀令回到马车上时,原先柔□□巧的耳廓染上的绯色也还是浓丽馥郁,半分瞧不出要消退的痕迹。
陆峮进了车厢, 准备给她理一理车上小床铺着的被褥, 又将早上备好的秋梨茶和一些小点心拿出来放在小桌上,只等着她待会儿饿了可以随时取用。
崔檀令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 原本因为他在老陆家祖宗们大放厥词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而羞臊不已的心微微平静下来。
罢了, 他性子就那样。
前十几年都听惯了夸奖的崔檀令没有理会为何一听陆峮如此滔滔不绝夸赞她就有些莫名羞耻与…开心,懒洋洋躺在他刚刚铺好的小床上,待陆峮等会儿驾着马开始走了, 她就睡一会儿。
这辆马车的车厢设计得十分宽阔,还有空间摆了一扇黑漆葵纹屏风, 后边儿是供主人如厕的地方。
陆峮拎着恭桶出来在她面前晃悠两下,强调道:“这一路上想用就得用, 不许憋着,知道不?”
崔檀令热度才退下去些的面颊又烧了起来。
“你快放回去!”
看着娇小姐绯红靡丽的面颊, 陆峮笑了:“都是给你用的,还嫌弃呢?”见崔檀令板着脸瞪他, 他只得认输,“行,行, 我不看了。到时候给你倒恭桶的时候也全程闭着眼, 这样咱们兕奴可满意了?”
闭着眼?那不还是有鼻子呢吗?
崔檀令这些时日被陆峮照顾得很好,清癯瘦削的面颊重又恢复了柔白丰软,此时微微嘟起来的样子可怜又可爱, 若是放在正常人身上,定然就不舍得欺负她了, 可陆峮是谁?
方才还在耶娘坟前深情表颂了一番他与娇小姐天定姻缘的陆峮自然只有想要欺身上前,从她那儿多讨些甜头的份儿。
崔檀令蹙眉看着眼前凑过来的一张英俊黑脸,有些嫌弃地侧过头去,声音像是蚊子哼哼:“方才你摸过恭桶,还未洗手呢,不许碰我。”
语气又冷又傲,还带着一点儿不自知的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