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那少女是要去玉曦所在的席位,毕竟玉族里能面覆白纱的唯有与玉曦同辈的几位,却见那少女越走越远离人群,竟是快要出去了。
她忙紧走几步去拦,少女恰好也听到动静回首看她,两人就此结缘。
刚认识第一天,梅七蕊自然不会直接问玉晚为什么弹琴没感情。
而等两人渐渐熟悉起来,知道了玉晚在玉族里的处境,她便也无需问了,她能肯定玉晚是故意的,就是想让玉族在人前出丑。
岂料很久之后,有次她无意提到这事,玉晚很认真地说自己弹琴一直是那样的。
她这才知那个时候的玉晚仍对玉族抱有希冀,仍有一颗赤子之心。
只是慢慢的,希冀被消磨殆尽,玉晚终究选择与玉族一刀两断。
断了好。
“你以前空有技巧没有感情,现在总算有了感情。”
梅七蕊道:“我觉得吧,可能是以前你不自由,学什么都是被逼着去学的,换成是我,我不带点恶意恨意都算我善良,这么想想你没感情你真的是大善人。”
而现在玉晚自由了。
摆脱了那些不必要的枷锁,加之有人疼她,所以尽管被要求练琴,但那也是住持好好地问过她征求了她的意见,加上她自己有想要练好的那个心劲,弹琴时自然而然便有了感情。
被迫和自愿的区别真的很大。
玉晚听罢道:“或许吧。”
总而言之,经过梅七蕊这番劝说,玉晚不再那么焦虑。
她抓紧时间再练了遍曲子,被梅七蕊推去更衣。
这样的大好节日,玉晚难得换下赩炽裙裳,披上深棕海青。
榴花和金铃也一齐摘下了,她挽起头发穿好鞋袜,简简单单地往那一站,整个人素净又端庄。
——她今晚身负重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庄重些比较好。
当然还有一点,是她想给无沉留下个好印象。
她还没在无沉跟前穿过海青。
理好衣襟,玉晚和梅七蕊一同前往主峰。
趁法会还没开始,玉晚先去拜见寂归。道真恰好也在,一见她便夸:“凡间常有村花之说,倘若咱们寺里也要选个什么花,照晚必然一枝独秀。”
玉晚听了直笑。
寂归也笑:“还是你会夸人。”
然后问玉晚琴练得如何。
玉晚说还行。
寂归颔首,让她不必紧张,能弹一支完整的曲子就已经很好了,弹错也无碍,反正大家都不懂曲谱,听不出她可有失误。
玉晚肃正道:“放心吧师父,我会努力不让您丢脸的。”
她这么一说,不论寂归还是道真,都以为她琴练得不大好。
孰料等法会仪轨慢慢进行到听琴一项,端坐在桂花树下的少女当先说了句献丑,而后低眸抚琴,顿时袅袅琴音从她指尖倾泻而出,仅开头一小段,便听得所有人都不自觉陶醉其中,略懂音律的几位上人更是连连点头,寂归与道真对视一眼,头一次知道自谦竟能谦到这种地步。
短暂的惊叹过后,重新看向桂花树,就见皎皎清辉为少女披了层薄纱,分明是和别的居士一样规制的海青,穿在她身上却多出股仙气来,若广寒仙子下凡,美得不似真人。
天清气朗,月白风清。
花香、茶香、檀香缭绕间,一首《良宵引》若天上仙乐,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待一曲终了,仍久久回不过神。
玉晚起身行礼。
礼毕也没等众人反应,抱琴翩然离场。
她走远后,众人才接二连三地回神,言辞间皆赞赏不已,几位上人更是对寂归说他这个徒弟不错,《良宵引》他们不是没听过,倒鲜少听到能弹得如此动听的。
寂归很是长脸。
而让他长脸的玉晚此时正满场子找梅七蕊,时间差不多了,琴听完茶也喝完该回去睡觉了。
找到梅七蕊的时候,就见她居然和无沉坐在一处。
不知她说了什么,无沉点头。
接着无沉也说了句什么,梅七蕊也点点头,然后将手里剩下的半块小饼塞进嘴里,拍拍手起身。
这一起身,不期然看到正幽幽盯着她的玉晚,梅七蕊瞪大了眼,连忙咀嚼,生怕她都吃嘴里了玉晚还让她吐出来。
果然,玉晚走近了,问她这是今天吃的第几块。
梅七蕊还没嚼完,含糊道:“我嘴里就这么一块。”
玉晚道:“我不信。”
梅七蕊道:“不信你问无沉。”
无沉说:“我看到的只有一块。”
至于他没看到的有几块,他就不知道了。
玉晚懂了,继续盯梅七蕊。
她眼神犀利,梅七蕊被盯得嚼完了也没敢咽,只得伸出手指表示这是今天的第三块。
玉晚说:“我不信。”
梅七蕊只好改成发誓的手势,这真的是第三块,她还是知道不能多吃的。
玉晚这才道:“你也不嫌噎得慌。”
梅七蕊忙咽下去,说:“这不是怕你骂我。”
玉晚说:“我何时骂过你?”
梅七蕊说:“你眼睛会骂人,可凶了。”
玉晚无语。
梅七蕊左看看右看看,端起桌上剩的那半盘小饼,讨好地说刚才弹琴都没顾得上吃吧,把这些带回去当夜宵好了。
“你这是还想吃呢,”话虽这么说,但玉晚还是取出手帕将那几块小饼包起来,“赶紧回去睡觉。”
“好嘞。”
他们这便一同回了寮房。
这时玉晚才记起忘记将琴还给库房了。
她想了想,干脆对无沉道:“我再弹一支曲子给你听吧?”
无沉还未答话,梅七蕊接道:“只给无沉一个人听?我不能听吗?”
玉晚道:“你想听也行。”
梅七蕊道:“你好敷衍啊。”
诚然,梅七蕊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她还真不会没眼力见儿到要打扰小两口花前月下。
给情郎弹的琴,她听什么听啊。
谁知玉晚当了真,从她房里搬出椅子抱出被子,让她坐椅子上裹着被子听。
梅七蕊哪能同意,当即便要推拒,却被玉晚按着坐下,勒令她不听完不准回去,梅七蕊一时十分感动。
她和玉晚真的是情比金坚。
那她就更不能打搅小两口了。
遂没坐正对玉晚的地方,而是精挑细选了个不会被互相对视的小两口瞄到从而煞风景的位置,这才一脸安详地听玉晚弹奏新曲。
玉晚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无沉,方垂眸抚弦。
“铮!”
这是第一声,也是最激烈的一声。
其后轻快如流水,欢畅如甘霖。
似蝶过花丛,鹿穿林麓,那等发自琴者内心的欣喜愉悦,直教人听得嘴角上扬。
慢慢的,蝶飞高空,鹿跃深处,琴音随之放缓,云淡风轻,细水长流。
丝弦渐歇。
玉晚抬头,就见梅七蕊已经睡着了。
她起身送梅七蕊回房。
出来时,月上中天,清辉愈发皎洁。
玉晚和无沉便在清辉下散步。
两人都没说话。
还是到了独木桥前,玉晚才开口,问他:“刚才弹的,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
玉晚嗯了声。
她低头踏上桥,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走。
桥下泉水淙淙,宛若曲子前半部分。
无沉走在她身后,问:“曲子叫什么?”
“不知道。没给它起名字。”
是刚才她看着他,有感而发随心而奏——
好比他的青灯,这支曲子有没有名字都无所谓,只要他能听到就好。
而他听懂了,就是她最大的惊喜。
夜更深了。
送走无沉,玉晚回房修炼。
忽然她睁开眼,她的太上忘情似乎遇到了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