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子特?别小,人少地少,约莫只有石桥村的一半,可它紧挨东牛庄,东牛庄又紧挨石桥村,彼此相距都不远。
如果真?的拆迁,这三?个村应该会像从?前一样打成捆,你动我也动。
可是……姜冬月抿了?口汤,越想越觉着心里迷糊——
她不爱回忆从?前,那?些隔了?年岁的陈芝麻烂谷子渐渐也忘得七七八八了?,但?拆迁是大事,她清楚记得当?时笑笑已?经大学毕业好几年了?,穿着高跟鞋又时髦又漂亮。
眼下闺女正辛辛苦苦念高三?,连大学校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嘿,你看看你,咋跟老张一样心急?” 唐墨说着,呼噜干净碗底,起?身又盛一碗,“这种事没个准信儿,别听风就是雨的。”
对啊,拆迁玄乎得很,土地确权好像就确了?好几轮,真?动迁指不定猴年马月了?……想通关节,姜冬月重把心放回肚子里,缓了?缓神?儿说道:“现在开春了?不好招人,明?天先挂个牌子看看吧。”
唐墨:“没事,我在板厂门口挂一个,公路边挂一个,桥头挂一个,怎么也能找着。”
夫妻俩合计着招工的事,夜里又盘了?盘帐,不知不觉便将三?里铺抛到脑后?,转天照常忙碌过活。
然而日历刚翻过两页,姜冬月在地头撒下的麦籽儿尚未拱出苗,东牛庄居然也开始土地确权了?!
隔着一条马路,有人拉皮尺测量,有人拿计算器记数,还有穿马甲的年轻人来回搬三?脚架,忙叨叨地乱乎。
田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加上快庙会了?闲人多,石桥村这边很快有好事的跑过去凑热闹,看了?半晌又去大队找村干部,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咱村不着急,啥时候下文件了?再行动。” “早着呢,我刚刚打电话问乡里情况了?,上面?还没通知。”
“确权不碍分地的事儿,就是统计各家各户有多少地,该咋种还是咋种。”
“没听说拆迁的消息,改天我再问问,咱们不能比东牛庄落后?。”
赵成功恰巧值班,被乡亲们围在中间?吵得脑瓜子疼,他沉住气挨个回答,等把众人交代走,立刻抄起?电车钥匙直奔平村镇。
奶奶个腿儿的,难怪陈爱党这两天不是头疼脚疼,就是血压高血压低,排班全让刘晓康替,敢情背着人偷偷捣鬼去了?。
土地确权多大的事情啊,他愣瞒着半点风声不往外露,真?他妈可恶到家了?!
赵成功边走边腹诽,到桥头被风一吹冷静下来才意识到不对——
陈爱党已?经占了?先手,估计早把人安插好了?,他现在跟过去有啥用?
与其抢别人那?口剩饭,不如下功夫动员乡亲,等三?月初选举直接扛掉姓陈的!
赵成功是个利索人,拿定主?意便立刻行动起?来,先找本家兄弟,再找关系好的伙计,最后?找普通乡亲,当?天就把全村犁了?个遍。
傍晚才从?市里领材料回来的陈爱党:“……?”
好家伙,赵成功这是釜底抽薪啊,他必须抓紧了?!
……
村支书和?村主?任同时下场,小道消息迅速传开,一时间?人人都在议论土地确权和?拆迁,空气仿佛都升温了?两度。
有那?脑子活泛的,甚至结伴到大队报名,要参加新一届村干部选举。
姜冬月:目瞪口呆.jpg
她出门转了?转,越打听越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索性回家裁剪被罩,顺便把冬天剩的萝卜丁泡温水里,预备晚上掺了?熟黄豆一块儿拌凉菜。
老话说得好,“万语千言,不当?吃穿”,管它真?的假的黑的白的,手里有活儿心里就踏实。
正哐哐哐干得起?劲儿,钱会粉过来串门,寒暄几句后?突然像特?务接头似的低声说小话:“冬月,别人我不管,你和?老黑一定要投小龙昂,满仓给他报名了?,你们做长?辈的得支援孩子。”
“哎呀这还用专门说?你放十万个心吧。”姜冬月连忙应下来,又问钱会粉跑了?几家,“今年选官的特?别多,你千万积极点儿,小龙要是能拱上去,咱们在大队也有自己人了?。”
钱会粉压低声音道:“是这个理儿,别的不敢吹,小龙肯定比东头的陈立强、来顺、王斌几个实诚,有啥事喊他一声就行。”
夸了?夸儿子,钱会粉再三?叮嘱姜冬月记得投票,匆匆骑自行车朝陈大娘家去了?。
陈大娘手中只有一票,但?她在村里威信高人缘广,甭管拉拢拉不拢,都得碰碰运气,再不济还能烧柱香拜拜。
哎,这年头当?爹妈真?不容易……姜冬月暗自感慨,继续守着缝纫机忙活,结果没几分钟就听院子里有动静,掀门帘出去一瞧,是刘国辉。
刘国辉这些年板厂干得好,身条和?钱包一并膨胀起?来,从?骑摩托的清瘦小伙变成了?开汽车的富态老板,整个人特?别敦实,一开口笑呵呵的:“婶婶,老黑叔在家吗?晚上请他下饭馆喝酒。”
姜冬月:“喝啥呀,快进屋歇会儿,你叔在板厂拉锯,差不多快回来了?。”
“不用不用,婶子你在家就行,”和?钱会粉相比,自己跑关系的刘国辉十分坦然,“我没啥正经事儿,就想厚脸皮拉个票,成不成的先混个脸熟。”
“你也报名了??”姜冬月惊讶片刻,当?即爽快地打包票,“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咱家满院子鹦鹉,今年必须投你的票!”
话音未落,一道有些沙哑的男声突兀响起?,“噢~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不是我不明?白……”
刘国辉忙往外掏手机,顺势将脚边的黑塑料袋拎到台阶上:“婶婶,我从?亲戚的果园拉了?点儿苹果,脆甜,你和?老黑叔尝尝。”
他语速飞快,不等姜冬月推辞,扭头就往外走,“说好了?啊,改天咱们再坐坐!”
姜冬月:“&^#$%@*s#”
该说不说,这世界变化是挺快……
第180章 结对子(捉虫) 说是“尝尝”, 实际上那袋苹果足有三?十多斤,个头?饱满外皮红润,正经走亲戚也很拿得出?手。
“挺甜, 比红富士好吃。”唐墨喀嚓啃了一口,忍不住咂咂嘴,“要是选官的都像国辉这么自觉就好了,我?天天给他们投票。”
姜冬月“噗哧”笑了:“你想得美。咱村五百来户,往少了算四百,全跑一遍差不多要万把块钱,几个人?舍得呀?”
“万把块肯定不够。”唐墨三?下五除二啃完苹果, 从床底下拖出?工具箱,准备做个新鸟笼。
“国辉这个人?算账特别精,咱家?拢共你和我?两票, 那些票数多的, 十成十送东西更多。再加上请客吃饭、喝点酒啥的, 两三?万铁定打不住。”
姜冬月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 不免有些感慨:“以前谁家?能攒一万块钱,就是村里有名的富户, 现在两三?万也不怎么当回事了, 唉。”
唐墨:“到底是年轻人?胆子大,敢折腾, 今年成功和爱党恐怕都危险了。”
“管他呢,谁上台谁给社员出?力干活儿。”姜冬月边说边拿老虎钳子掰铁丝,然后穿过凹槽用力拧紧,“对了老黑, 你明天到国辉家?走一趟吧,好歹给人?有个回信儿。”
摸着良心讲, 她真不想收刘国辉的礼,可?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别人?把东西塞过来了硬往回退,等于明着说“我?看不上你,不想跟你有来往”。
那就不叫客气,纯粹是得罪人?了。
唐墨:“行,明儿晌午我?就去,省得他拉我?喝酒。”
* * *
乡下地界藏不住秘密,何?况刘国辉根本没打算藏着掖着,他一边自己上阵,一边找了几个关系好的年轻人?帮忙,见天开着三?蹦子穿街走巷,就差拉横幅打广告了。
这种张扬的态度自然招了些非议,但明面上没人?跳出?来说闲话,报名参选村干部的人?反而更多了——
无利不起早,刘国辉敢砸那么多钱拉票,证明当官有好处,他们也凑个热闹呗。
人?越多事情越杂乱,票数越分散,陈爱党和赵成功不约而同地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背后互骂了无数次。
白天在大队却捏着鼻子搞配合,一边要求候选人?拍照填报名表,格式必须规范,另一边提前卡线,把截止日期往前挪了两周。
就这样双管齐下,石桥村终于在二月底完成了第一轮投票,筛出?来十个新候选人?。
“哎呀你们快看,国辉拔头?筹了!”
“爱党和成功的票也不少啊,甩开后面一大截。”
“第九名那个立准是谁家?孩子?我?看着他挺面熟,咋死活想不起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村这群干部该换换人?啦!”
唱票完毕,乡亲们围着黑板议论一会儿就散了,新鲜出?炉的候选人?可?不敢放松,吃过午饭立马走东家?串西家?,鞋底子磨薄了都不觉累。
因为乡干部发话了,今年石桥村要选出?三?个党支部成员及五个村委会成员,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最终投票只淘汰两个人?!
百里挑一不容易,十进八还?不容易吗?要知道今天的第十名和第十一名仅仅差了三?票啊!
怀揣着闯过一关的信心与胜利在望的焦灼,十个候选人?卯足了劲儿拉关系,每天晚上都有车往平村镇开,连唐墨也驾着面包车去了两趟。
回家?后悄悄冲姜冬月吐苦水:“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打成这样,真拆迁了不得疯魔啊?早知道我?就该开饭馆,忒挣钱了。”
姜冬月问道:“谁跟谁打架了?”
唐墨:“爱军、成才嘛,他俩平常就看不对眼,今天叫乡亲拦住没打起来,以后早晚干仗。”
果然,到了三?月十四号正式选举,陈爱军和赵成才黑着脸来回转悠,时不时刺对方两句,导致大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上一层,比初选那次安静得多。
乡干部感觉不大妙,偷偷打了个电话请求调人?,然后才开始组织群众投票。 十一点半,众人?按流程先封箱再查票,在乡亲们眼皮底下一张接一张地念名字。
石桥村人?口少,念到一半差不多就能看出?谁票高谁票低,等到最后一张尘埃落定,赵成功以482票取得了碾压式胜利,刘国辉430票位居第二,陈爱党则是第三?名,406票。
成功咋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票……唐墨满心疑惑,看到刘国辉家?人?和赵大花挽着手说话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家?结对子了!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刘国辉是刘根生的亲侄子,本就和赵成功沾亲带故,最重要的是他比陈赵二人?年轻太?多,选上村支书也压不住阵,倒不如结对子互帮互助。
亏他还?劝赵成功拉下脸面送点儿东西,真是班门?弄斧了,啧啧啧。
赵成才比唐墨早两天知道内情,这会儿只觉得扬眉吐气:“群众的眼睛雪亮啊,谁好谁歹一下子就分出?来了。”
“你他妈说谁呢!”陈爱军憋了满肚子火气,听见这含沙射影的话挥拳要揍赵成才。
赵成才:“谁心虚说谁,呸!”
新仇旧恨叠加,两人?瞬间打起来,在场的乡亲慌忙上前拉架,反被波及了摔倒好几个,大队院子乌泱泱乱成一团。
“别打了!”眼看乡干部举起喇叭要喊话,赵成功脑门?冒汗,抢先一步开腔,“都住手!谁打架取消谁资格!”
情急之下他说得并不清楚,赵成才却立刻懂了,借着身边人?的力道和陈爱军分开,刚爬起来就气喘吁吁地朝外跑。陈爱军想追,被陈爱民死死拦住,气得踹兄弟一脚也跑了。
拉架的唐墨:“……”
好家?伙,不但当官的心眼儿多属莲蓬,当官的兄弟也属莲蓬啊。
腹诽归腹诽,唐墨仍然帮忙收拾残局,晚上又被人?拽出?去吃饭,直到九点多才回来,脖子脸红通通地泛着酒气。
姜冬月烫了条热毛巾扔给他:“不能喝酒还?瞎喝,充什么能。”
唐墨老老实实擦干净,捧着自己的大海碗喝冰糖水,含糊不清地说道:“五六月就轮到咱村土地确权了,成功他们说可?能把咱村拆了修路。唉,修啥路啊,种地多实在。”
他拉拉杂杂地念叨了一会儿,扭头?见唐笑笑趴在茶几上做卷子,便?催闺女去睡觉:“在学?校学?习就行了,放假了松快松快,小孩子熬夜长不高,有啥作?业明天写。”
去年窜到一米六七就不再长个儿的唐笑笑:“……嗯,知道了。”
说完继续改错题,改好的再统一誊抄到笔记本上面。
唐墨慢吞吞喝完水,发现唐笑笑还?在写个不停,疑惑道:“咋还?不睡?快睡吧,开学?了爹送你去学?校,老师不罚站。”
“爹,你到底醉了没有呀?”唐笑笑心下好奇,从兜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硬壳纸,“你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