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必然会有融国伏兵,诸君过山道时,务必多加小心。撤离之前,请诸君听我命令
越潜分配任务,为了保证安全撤离,他需要有一支军队开路,有一支军队断后,并将老弱妇孺保护在队伍的正中心。
安全撤退往往比单纯作战来得艰难。
巳时,金谷关南面的城门打开,由风伯益父子、燕起带领的先遣部队在前开路,威风凛凛出金谷关。
紧随先遣部队的是一支由老弱妇孺组成的队伍,队伍中的人们行动缓慢,里头甚至有需要抬着走的伤兵。
越潜亲自率领的一支队伍,负责断后,以防融兵追击。
从早上开始撤退,接近午时,一路没有遭遇融兵,融兵似乎真得跑得无影无踪。
刑徒即将走完最后一段山路,这一段山路和之前走过的山路并无二致,风伯益十分警惕,他每行走一段路,就叫士卒搜索前方。
风益伯对儿子风显说:融兵肯定会设伏,这里就是极好的埋伏点!
父亲,咱们走在前面,要是融兵从后方袭击,反而是青王更危险啊。风显一瘸一拐紧随父亲,冬日里走得满脸是汗。
他不只是累的,还有疼痛。
之前的守城战,风显的脚板被敌兵的长矛刺穿,他臂力惊人,拄着根木杖能像常人那般行走。
两父子往后方望去,刑徒的身影在山道中绵延,长长的队伍,望得见头,望不见尾,他们看不见负责断后的越潜。
风伯益对行进中的队伍喊道:大伙加快脚步,尽快离开这里!
离开山道,或许就安全了。
高高的山崖上,昭灵望向撤退中的刑徒队伍,队伍被崎岖的山道拉长像缓缓流动的细流,他在无数攒动的黑点般的人头中寻觅不到越潜身影。
越潜肯定是在刑徒队伍的最后头,他一向承担最危险的任务,显然是由他来断后。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由人组成的细流前端离开又陡又窄的山道,向四周散开,那是负责开路的士卒由风伯益率领的先遣部队。
在先遣部队后头,跟随一群不具备战斗能力,跑也跑不快的伤员,老人和妇孺。
卫平走上前来,对昭灵敦促:公子,一半刑徒已经通过山道,中间的刑徒全是老弱病残,我军只需稍加扰动就会引发大乱,此时正是最佳时刻,请公子下令袭击!
在山道的出口,正埋伏着两支融兵,他们在等待一个命令。
正在有序通过山道出口的刑徒之中,有妇女,有孩子,他们衣物褴褛,大部分都打着赤足,连鞋子都没有。
公子。
再次听见卫平的唤声,昭灵回过神来,幽幽道:先别动手,等妇孺离去。
卫平不再说什么,而是朝山脚下这一大群相互扶持的老弱刑徒望去,妇人牵着孩子,不那么虚弱的人搀扶着虚弱者,康健的人抬着躺卧不起的伤员。
在这些刑徒身上,卫平看到一股凝聚的力量,他神情焦虑,对队伍的最后方望眼欲穿。
终于,老弱妇孺的队伍全部走出山道,卫平终于听见昭灵的命令:将号角吹起。
一声号角在山林中倏然响起,令正在撤退中的刑徒心惊胆颤。
就见两支融国伏兵从林地里冲出,扑向山道出口,堵住尚未出来的云越士卒。
燕起你在前领路,务必将大伙带往金谷渡口!风显、樊鱼,你们掩护女人孩子,跟随燕起离开!
风伯益吩咐完毕,当即扭头往反方向赶,朝围堵越潜队伍的融兵前去。
预料中的埋伏终于出现,风伯益此刻最担心的是位于队伍最后方的越潜。
如果风伯益是是融将的话,他也绝不会放越潜离开,这是放虎归山。
父亲!风显闻声,焦急回头一望,正见风伯益拔出剑,率领一支小队朝融兵迎去。
听见进攻的号角声时,越潜的队伍离山道出口已经不远,他看得见包围山道的融兵,还有前方在风显和樊鱼掩护下,仓皇逃往林地的老弱妇孺。
樊春连忙将箭搭弓,射向出口的敌人,惊呼:青王,果然有埋伏!
怕他们做甚!咱们杀出一条血路!
一声怒吼,说话的人正是彭震。
彭震全副武装,手中执着剑盾,虎虎生威,看不出他身上有伤。
山道入口的融兵约莫千余人,他们人数不算多,目标明确,围堵在山道的出口处。
越潜率领士卒拼杀,他身先士卒,英勇作战,杀得融兵节节败退。
高高的山崖上,昭灵静静旁观,他的双手紧紧拳住,手指的指甲深陷在手心。
越潜率众奔向出口,融兵的弩手列队,无数箭矢将他瞄准,数十几支箭在空中飞舞,越潜用手中的木盾抵挡弓箭,即便身处险境,他仍不减冲击的速度。
云越士卒紧随着越潜,一个个英勇无畏,奋力向前,不顾生死。
战况激烈,越潜似乎受伤了,血流殷袖,卫平劝道:请公子回避。
昭灵说:不必。
死死盯着越潜奋战的身影,昭灵看见他挥动木盾,将身前拦阻的融国弩兵击倒,见到一名融国戟兵从越潜身侧偷袭,刚要出手,就被越潜身旁一名高大汉子(彭震)击伤。
作战的山道距离很山崖很远,在混乱的战场中,昭灵看不清越潜的所有动作,但见他距离出口越来越近。
从融兵的伏兵出现时,风伯益就率领着一支小队在融兵后面猛烈攻打,想为山道中的首领解围。
摧毁拉朽般,融兵很被打散了,越潜杀出重围,与风伯益的小队汇合。远处,刑徒中的老弱妇孺早已经在风显和樊鱼的指挥下,全部逃入林中无影无踪。
卫平目睹战斗的全过程,不免惊叹:谁能想到这些英勇作战的云越士卒,几天前还是戴着脚镣任人鞭笞的刑徒!
将这些刑徒武装起来的,其实不是甲胄合兵器,而是他们拥簇在中心的那名首领越潜。
在刑徒的撤离路上伏兵,是最后一次努力,此刻卫平心里很清楚,已经逮不住越潜。
默然不语,昭灵最后看一眼越潜的身影,见到他蓝色的战袍上,整只左袖被鲜血染红。
结束了。
昭灵眼眸低垂,再抬起时,忽见越潜正仰起头,朝自己所在的方位张望,一个在高处,一个在低地,高低之差,越潜不可能看见自己,但对方那神态,分明是看见了。
只要往前踏出几步,昭灵的身影就会被地面的人看见,被越潜望见。如此高的距离,弓箭不可能射中昭灵,还是安全位置。
昭灵毅然转过身去,他步下山崖,越走越远,只想离去。
卫平仍屹立在山上,眺望金谷关的方向。
金谷关的城楼上旌旗飘扬,插着融国的旗帜,越潜从金谷关撤军后,赵璋就率兵入驻金谷关。
紫铜山所在的云越西部恢复平静,这里又归融国所有,几天后,会有大量融兵入驻孟阳城,加固当地的防守。
越潜仍望向山崖,他看见上面有人影,知道公子灵肯定在上头,只是想看他一眼。
伸出染血的手指,越潜用它握住胸前一件温润的玉器,当初公子灵送他的玉觽。
我俩走到这一步,都没有退路。
青王!
部下在呼唤,越潜的目光从山崖上收回,他扫视围簇在身旁的人,朗声道:走,去金谷渡口!
刑徒高声欢呼,跟随越潜朝金谷渡口的方向继续前进,他们身后是渐行渐远的金谷关。
过往的不幸已经被远远抛弃在身后,他们再不会像猪狗一样活着,他们拼劲全力,终于逃出生天。
刑徒们从葱郁的密林走向阳光明亮的河岸,仿佛新生,他们见到停泊在渡口上的数条大木船,还有一群来自南夷水南岸,笑脸相迎的伙伴。
金谷渡口上没有融兵,等待越潜的是刚攻下渡口,同样疲惫且狂喜的张泽部众。
时隔多时,历经艰辛,张泽终于跟越潜会师。
数千人需要渡河,木船不停在金谷渡口与彭县之间往返,从黄昏至夜晚才停歇。
所有从南夷水北岸归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他们都在彭县得到安置,有食物有宿所。
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当刑徒的苦难岁月里,劳损身体需要休养。这些需要休养的人,会在明日送往泽郡,离开前线。
今夜,老弱妇孺住在县城里,他们饱食一餐,头上有屋檐,身上有暖和的被子,心满意足入眠。
彭县不大,无法容纳越潜带来的这几千人,大部分士卒在县城外的河畔驻扎,河对岸就是金谷渡口。
夜深人静,城中的人们早已经沉沉睡去,越潜坐在城墙上,面向朝着南夷水的北岸。
今夜,越潜第一次脱下戎装,身穿布袍,他空着手,不再剑不离手。
白日遭遇融兵埋伏,越潜的左手臂被箭射伤,幸好是贯穿伤,且没伤到骨头。经过治疗,伤臂正用布条吊在越潜脖子上,他右手搭在大腿上,坐姿不羁,衣袍在北风中飘动。
青王在担心北岸的融兵?
越潜不用回头,听声也知道是军师张泽,悠悠道:倒不是。
北风将城墙上的油灯吹得忽明忽暗,青王靠着城台的墙壁而坐,看起来挺孤寂,他所在的位置灯火阑珊。
见青王脱去甲胄,身形明显比记忆中消瘦许多,也难怪,他当了大半个月刑徒,又历经艰苦卓绝的战斗,身上有好几处未愈合的伤口。
两人一同望向河对岸的金谷渡口,渡口有火光,显然他们撤离渡口不久后,融兵便将渡口占据。
张泽悠悠道:与融兵隔河相望,互不侵犯,倒也好。眼下我军疲惫再不能战,融国兵少,也无心再战。
隔河相望,无心再战。
想起公子灵,他此时此刻是在金谷渡口,还是返回了孟阳城?
有种感觉,公子灵似乎还未离去,他或许就宿在金谷渡口。
张泽忽然问道:青王,属下听闻今日撤军时,融兵在山道出口埋伏,却等老弱妇孺出山道后,才发起攻击,此事是否属实?
青王上城墙吹寒风时,张泽可是在议事厅里与风益伯等人有过一番交谈,从他们口中了解到撤离金谷关的过程。
越潜答道:确有其事。
公子灵啊,对我下得了狠手,但他不会杀害老弱妇孺。
怪哉,属下听闻在孟阳城坐镇,指挥融兵作战的正是融王之子,身为融国王子张泽思考着,因为这件事在他看来很费解。
只要是合格的将领,都会袭击敌军的薄弱处,何况这些老弱妇孺的身份还是刑徒,融国王子就这么眼睁睁放他们离开。
越潜步下城墙,两名士兵举着火把在前照路,火光照出一堵残破的城墙,经过数日大战,彭县的城墙急需修葺,墙体在攻城战中千疮百孔。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两人下章见面。抱歉这么多天没更新,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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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南夷水南岸的云越营地有点点星火, 那是云越士卒营地里火把散发的光芒,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望见更远处彭县城墙上的微光, 那是守卒点燃的,用于取暖、照明的一堆堆燎火。
金谷渡口的融兵营地就在南夷水的北岸,它与南岸相望, 营地同样点起一支支火把,一堆堆燎火。
昭灵站在瞭望台上, 望向河对岸,夜风在他耳边呼啸。
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袍, 卫平道:而今革去郑信和屈骏的职务,太子命桓伯宴与景鲤上任孟阳城,日后由他们来治理孟阳城, 恩威并施, 愿云越西部的叛乱从此绝迹。
桓伯宴是桓司马的孙子,很有威信, 在攻打维国章城之战中立下赫赫功劳。
景鲤是守藏史景仲延之子, 继承景仲延的品格和才能。
革职庸臣,任命能臣管理云越西部的冶炼重镇, 前任犯下的错误,下一任修正。
由他们来治理孟阳城,是合适人选。昭灵颔首。
他十分了解这两人, 知道他们能胜任。
卫平道:桓伯宴还在维国章城,景鲤已经从寅都出发,大概三日后能抵达孟阳城。等景鲤到来,公子与属下就能离开此地了。
昭灵和卫平前来云越,平乱不是他们的要务, 只是这回刑徒造反影响巨大,事情严重,两人不得不在云越西部停留。
卫平问:不知公子是要返回寅都,还是继续前往云水城?
选择之一,昭灵返回寅都,亲自向太子陈述越潜率领刑徒造反的事,避免遭朝中大臣议论,中伤。
选择之二,昭灵继续留在云越,完成巡视云越的任务。
昭灵道:你我在云越旧地的事情未了,等巡视完云越,再回寅都。
他背着一只手,屹立在北风中,那副果毅的模样,卫平觉得有几分像太子,不愧是亲兄弟。
凌晨,南夷水的水滨寒风呼啸,将驻扎在河边的融兵帐篷被吹得啪啪作响。
昭灵入宿金谷渡口的驻军营地,营地简陋,他坐在粗糙的木案前,案上摆放着一只密封的书函。
他拆去书函上的封泥,打开书函,从里头取出一束帛书,细细读阅。
油灯昏黄,相伴着风声。
这是一封来自融国寅都的书信,由太子亲笔书写,文字亲和,见字如晤。
好几天前,昭灵就将刑徒造反,贼目是越潜的情况上报太子,他没做任何遮掩,如实相告。
太子写这封信时,已经知道刑徒在越潜率领下造反的事。
读完太子的书信,看到那一句句关切的话语,昭灵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夜风敲打窗户,营地的窗户关不严实,时不时发出声响,在这敲击声中,昭灵亲自研墨,将一块白帛在木案上摊开。
昭灵执笔书写回信,将这几日的战况跟太子禀报,白帛上留下一行行墨字,书写者一气呵成,文字精准简洁,不施华彩,秉笔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