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阳云:我就咬咬,不抽。
他咬着烟,抬起手想揉揉气鼓鼓的少女,手指却穿过了她的额头。
他手一顿,面无异色地笑道:快吃吧。
少女鬼魂大口咽下固魂草,身体肉眼可见地凝实了不少。
狄阳云的手终于落在少女鬼魂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每次也就吃完固魂草这段时间,能让他摸摸她的脑袋。
好了小大人,今天哥自己做饭,玩去吧。
少女鬼魂噘了噘嘴,我不小了,别老把我当小孩
虽是这么说,少女鬼魂还是欢快地奔出厨房。
狄阳云目送她离开,表情沉下。
他安静地在厨房站了片刻,才回身挽起衣袖,开始洗菜。
走上新铺的沥青马路,白渺敏锐地察觉出不对。
街上太安静了,除了鬼魂,其他的鬼怪们通通消失了。
他想了想,往居委会走去。
居委会的大门半掩着,白渺直径迈步走进。
然后猛地对上了无数双眼睛。
居委会绚烂鬼怪的壁画下,众鬼怪一圈一圈围坐,中心是四位居委会主任。
四位主任正围着引路灯研究,如今有志一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白渺:
他看着像是聚众搞封建迷信的众鬼怪,迟疑地问道: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第74章 疼吗?
呜哇白先生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蓬头鬼率先跳起来,飞扑过来。
然而他还没扑到,就被五只白团子捷足先登。
五只团子挤挤挨挨,依恋地蹭着他胸口。
白渺怀抱就这么大,一下全被占完。
可怜的蓬头鬼直接砸在地上。
你回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玩意
金九日还没嚷完,就被毕方一肘怼在肚子上。
白渺挨个摸了五个团子的脑袋。
他放下团子,迈步走向众鬼怪的中心。
所有鬼怪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移动。
目光里什么情绪都有。
白渺恍若未觉,直径走到中心放着引路灯的木桌前。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引路灯。
这盏引路灯外形有些像是宫灯,细细的木枝微微凸起,一层浅白的灯纱笼罩。
那柄曾经刺入朔沉心口的灯柄细长,在两端雕有流畅的兽纹。
看着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简陋。
白渺又往引路灯内里看了一眼,里面空空荡荡。
他问道:你们在研究什么?
青丘一直观察着白渺的神情,像是确定了什么,才开口说:我们在尝试点亮引路灯。
白渺:研究得如何?
青丘:刚准备先血祭一个异兽,看看情况。
白渺侧头看向青丘,青丘对他露出一个一如往常的微笑。
青丘缓声继续说:等我们走后,那五个孩子就要麻烦白先生了。
青丘的话像是开了个头,其他人纷纷也开口。
金九日威胁道:记得一定要把我金乌一族的威名传遍人世间,不然我把你的头发全烧光。
魍魉鬼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下,哽咽地说:我还没开演唱会呢白先生您以后一定要为我开一场虚拟演唱会
蓬头鬼揪着头发:我我我拜托白先生多向那些人类宣传爱护动物
女魃端端正正地坐着,低声说:麻烦白先生多多照看幼儿园里幼崽们,他们还没有成长到足够面对风雨的时候
大头鬼小声地说:世界和平
这乱七八糟的遗志听得白渺头大。
敖主任忧愁地叹了口气:新世界也不知会有什么新的危险,白先生您一定要保管好您脖子上的血玉,毕竟这瑾瑜玉上浸透了朔沉大人的心头血,能够驱散入体的不祥之物,保护好您
你说什么?
白渺唰地转头,盯着敖主任。
敖主任没想到白渺这么大反应:就让您保管好血玉
白渺表情怔然。
他唰地提起引路灯,大步走出居委会。
白先生?众鬼怪被他突然的动作搞蒙了,纷纷喊道。
白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居委会大门。
他用力按着电梯按钮,可电梯却依旧慢悠悠地往下降。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扭身走入消防通道,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
顶楼的双开木门前,白渺呯呯敲着门环。
门后毫无反应。
白渺扯出脖颈间的血玉,试探性地往大门上一贴。
吱呀一声,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漆黑无光的内里。
他攥紧血玉,提着引路灯拉开大门走进门后的黑暗。
大门缓缓关闭,最后一点光源彻底被阻隔。
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白渺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也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四周还是空空荡荡的黑。
他举着手机四处照了照,抬步往里走去。
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穿行,不过片刻,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渐渐被模糊。
白渺狐疑地停下脚步。
朔沉门后有这么深吗?
之前明明刚进门没多久就能见到那条横贯的裂隙,如今却依旧一片黑暗。
往前一看,一片黑暗。
往后看,也是一片黑暗。
白渺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在黑暗中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他站在原地片刻,按熄了手机的手电筒。
无声无息的黑暗瞬间淹没了他的所有视觉。
静下心来细细感应,白渺笔直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多久,引路灯一直在提杆上摇摇晃晃。
白渺恍然有种模糊的熟悉感。
仿佛他曾也这么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穿行过。
只是那个时候,他手里的灯应该是亮着的。
白渺下意识地瞥了手里的引路灯一眼。
突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片漆黑之中,引路灯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极为浅淡光晕,隔着灯纱隐隐绰绰。
白渺当即扒着引路灯往里看,只看到灯内凌空亮起了萤火虫大小的浅淡光晕。
他似有所感,抬起头往前看。
在黑暗的前方,天火和洪水自巨大的裂隙涛涛而过。
裂隙的前方,盘腿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朔沉只来得及回头,就被强硬地扯着衣领向两边拉开。
只一下,朔沉的衣襟大开,露出右胸几乎占据了半个胸口的巨大伤疤。
这个伤疤极为狰狞,在心口位置像是被剐了一块肉般向内凹陷。
白渺举着引路灯的灯柄一比对。
果然,引路灯的灯柄粗细比这个伤口小多了。
白渺张了张口,却喉头发哽,说不出话来。
上次看到他就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无暇多思。
原来这个伤疤,根本不是引路灯的灯柄造成的。
还是说,伤疤是在旧伤上重新覆盖?
疼吗?
白渺指间颤抖着,轻轻抚上那个伤疤。
然而在触碰上的一瞬间,朔沉暗红的伤疤瞬间被滋滋的灼烧。
白渺受惊收手。
他的手还未抽离,就朔沉按在了自己的右胸上。
平稳的心跳隔着胸口的伤疤,传到白渺手心。
朔沉仰头看着他,说:白渺,我从未将你当做他。
白渺鼻腔发酸,眼眶发热。
他咬着牙,说:我是我,他是他。
朔沉微微笑了,浅金色的瞳孔里一片纯净。
你说过你会回来,我信你,于是他将你送回这个世间,我等到了你。
朔沉轻轻摸着白渺露在衣领外的血玉平安扣,摸着这枚浸透了他心头血的瑾瑜玉。
他轻声说:我没办法靠近你,你会被我身上的煞气害死,所以我只能用这个保护你。
白渺张了张口,嗓音已经彻底嘶哑。
疼吗?
朔沉张开双手,将哽咽的白渺环抱进怀里。
只要想着你在这个世界的某处生活,我就不觉得疼了。
白渺抱着引路灯,被朔沉轻轻放在自己家的床上。
熟悉的卧室,即便空置了一段时间,依旧一尘不染。
朔沉轻轻抚摸白渺的头发,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没事的,睡一觉,一切都将由我们解决。你只需要好好的,继续在这世间活着。
说完,朔沉拎起引路灯。
白渺却抱紧引路灯,朔沉拿不走。
两人僵持片刻,朔沉还是妥协地放下了提杆。
白渺眼也不眨,注视着朔沉离开的方向。
半晌,他的凝滞的眼珠才微微一动。
他的心为即将到来的命运用力撕扯。
白渺翻身,看着卧室的天花板。
这么狗屁命运,什么狗屁预言。
他才不相信。
他不相信真的无解,必须牺牲一方。
他也不相信曾经的自己,曾经的白泽,会任由这种场面发生。
没有时间了。
否则,白渺绝不会向那个曾经的自己服输。
白渺抚摸着引路灯上细腻的灯纱,轻声说:如果你真的通晓古今,真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就给我这个普通人类一点指引吧。
他缓缓闭上眼,怀里抱着引路灯,疲惫地陷入黑沉的梦境。
一片漆黑中,唯有摇摇晃晃的灯笼照亮了一方天地。
漆黑的煞气狂乱飞舞,呼呼作响。
却只能在他周身化作轻柔的微风,拂动他的衣摆。
不知道走了多久,像是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他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他提着灯,对眼前漆黑的庞然大物笑道:在下白泽,见过阁下。
庞然大物毫无动静。
白泽继续说: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请求阁下出手相助,挽救此方倾颓的世界。
白泽:若是此方世界崩毁,阁下恐怕也无法存活。
得不到回应,白泽干脆一撩衣袍,席地而坐。
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眼前这个庞然大物说话,介绍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
他说着南边的迷榖叶酸苦得难以入口,说着自己种的帝休叶泡茶极佳,还邀请对方前来品茶。
那盏明亮的灯就放在他身侧,暖融融的光映亮了他的身影。
任凭周围浓厚的煞气如何呼号,也无法侵入这片光之中。
在这片明亮的光芒中,他的脸白得极近透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泽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煞气似乎减弱了不少。
他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庞然大物不知何时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形状。
那双眼睛里反射着灯笼明亮的光,高高俯视着他。
白泽露出一个微笑:阁下可愿跟在下离开?
眼睛注视着笼罩在光之中的白渺,生涩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你走吧我不走
白泽:那可不成,在下还未请阁下出来,在下不能走。
你走煞气伤你
白泽仰头注视这团庞然大物片刻。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
庞然大物动了动,轻轻叹息一声。
也不知是庆幸他的离开,还是难过于他的离开。
白泽却没有如庞然大物预料般提起灯笼离开。
他神情从容,径直走出灯笼的光晕范围。
漫天的煞气猛地一顿,如鲸吞般疯狂地朝着庞然大物涌去。
白泽周身的煞气瞬间被抽空。
庞然大物:你!回去!
白泽张开手,笑道:你看,你的煞气也是可以控制的。
庞然大物沉默着,涌动着。
最后他嘶哑地回了一句:天命不可违我不能走
天命也没有那么不可违。
白泽微笑:在下站在这里,已经是违背天命。你看,在下也没暴毙而亡。
半晌,庞然大物才开口:你不会暴毙而亡
第75章 什么天意不可违,还不是
庞然大物这么说,白泽只是笑。
庞然大物坚持不离开,白泽比他更坚持。
白泽就这么在这片环境极为恶劣的黑暗中坐了许久,与庞然大物谈天说地,说漫山遍野的桃花,说郁郁葱葱的山林。
他始终语调平和,不急不缓,仿佛在此处枯坐着空耗时间,也并无大碍。
在他身前这个庞然大物身形涌动着,变化着,逐渐开始凝缩变小。
最后,这团漆黑缓缓凝成了一个人形。
他身量高大,皮肤苍白,眉眼长而深邃,一身黑压压的广袖长袍和漆黑长发。
他的双眼始终凝视着这片光芒和光芒中的人,原本黑沉沉的瞳孔似乎也被那片光所侵染,被染成了与他周身不符的灿烂浅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