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一点一滴地在识海里汇聚,经年历久地积累下,终于能看出来是山川轮廓,灵气汇成的溪流从山川淌下,仿佛是天池水中那副地脉图的缩小版本。
    褚珀不知外界天日,却还是能感觉到,灵台识海的成型一定花了许多时间。她又让宴月亭等了好久。
    *
    近日以来,御兽宗上方的云层聚而不散,还有越聚越多的趋势,一股天劫的威压压在头顶。
    御兽宗宗主都被惊得一个翻身从自己毛绒绒中滚出来,召集各门紧急开会,一通查问下来,大家门下都没有快要渡劫的弟子。
    “速速去筛查灵兽。”
    隔日,御兽宗上的劫云更厚了,而且劫云终于显露出了更重的威势,看得出来,这是结婴的雷劫。御兽宗里的灵兽,更没有要结婴的。
    御兽宗宗主怒道:“是哪个不要脸的,竟然偷潜入我御兽宗地盘渡劫!”他怒归怒,还是紧锣密鼓地组织门下弟子转移,在三日内,将人和兽,一应活物全都转移出来劫云笼罩范围。这是有史以来,御兽宗办的效率最高的一件事。
    此时春意正是浓时,漫山遍野的梨花被罡风卷得铺满天地间,乍一看,像纷扬的大雪。梨花之后,一道人影凭空出现。
    他等了太久了。
    在御兽宗远离劫云的山头,育兽院的院长清点完小灵兽,开始清点弟子,一名弟子惊慌地喊道:“长老,没看到宴师兄,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看到他!”
    “他是不是还没出来?育兽院正在劫云下方,宴师兄会不会出事?”
    那长老拧起眉,拂袖起身,“我回去找他。”他很快被另一位长老拦住,“来不及了。”
    就在两句话之间,刺眼的白光劈开浓云,骇然而下,所有人下意识偏头闭眼,几个呼吸之后才听到滚滚的雷声,震动得天地间都在震颤。
    隆隆的响声越来越剧烈,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出,众人惊骇地望见远处的山峦,地形似乎发生了改变。
    褚珀顺着灵脉往外,从雷击劈开的地缝里往外钻,蹭得一身灰头土脸,那雷光还直往她脑门里钻,半点都不讲情面。
    后妈,你对自己的亲闺女可真狠啊!
    褚珀被劈得昏天暗地,一轮又一轮的霹雳冲入她灵台,搅得识海里的山川河流动荡不休,她那舒舒服服躺在草地上的元神都要被劈傻了。
    等她一身焦炭,乞丐似的从山沟沟里钻出来,路都还没看清,就猛地被一人拉进怀里。
    雷劫的威势还在头顶没来得及消退,久违又熟悉的气息包裹住她,褚珀在他身上使劲蹭了把脸,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又哭又笑地哽咽着道:“你就不怕认错了,抱的是只野猴子?”
    “野猴子可不会这么乖乖地让我抱。”宴月亭掐了一个洗涤术,在两人身上卷过,褚珀就像在洗衣机转了一圈,晕头转向地被宴月亭裹进衣袍里。
    在御兽宗之人回到这里之前,黑影罩住两人,从原地消失。
    褚珀余光只看到层层垂下的纱幔,她靠在了一处极为柔软的地方。
    温热的指尖抚到她脸上,轻轻蹭过她的眼角眉梢,慢慢滑到唇上,宴月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这副眉眼刻进心里,“你梦里的样子没有这般清晰。”
    褚珀被他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说得有点懵,宴月亭便提醒道:“在你梦里,我也曾这样摸过你的眉眼。”他捏住她的手指,从指尖一根一根地揉过。
    褚珀想起来了!是她半路夭折的春天的梦。下一步,她就把他按在了沙发上。
    褚珀脸红得滴血,所以当初他确实在她梦里,还被她吓跑了!
    “那你现在怎么不跑了?”
    “我不跑。”压在她肩上的人气息润润的,可怜巴巴低声道,“小师姐,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答应我,别再抛下我。”
    褚珀好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暗示我,让我对你做点什么。”
    宴月亭无辜地眨着眼,幽蓝的眼中一片澄澈,只是眼尾晕着云霞似的红。
    褚珀摸着他的眼角,“清曜君,这是另外的价格。”
    第98章 小师姐,你看看你的神魂……
    宴月亭的轮廓更加锋利了些, 鼻梁挺直,剑眉斜飞,眼尾狭长, 被她摸得略微眯起眼睛, 眼睫不停地颤,登时就被她揉得软乎乎了。他眉心的魔纹和脸颊上淌过一丝金色的光,这么多年养出来的内敛从容, 眼看快要瓦解。
    褚珀及时抽回手,“这一回我又让你等了多久?”
    宴月亭像只没被rua够的猫, 凑上前蹭着她的鬓角,“差三十日,十年。”
    褚珀心里颤了颤,回握他一直插在自己指缝里的手,“记得这么细致?”
    “不知不觉便数着了。”
    褚珀由灵脉所生,周身纯净毫无杂质, 但她到底在地底被埋了许多年, 出来又遭到一通五雷轰顶的雷劫, 浑身十分不自在。
    宴月亭牵着她去了侧间, 浴池里的水早就备好了, 水面浮着朦胧雾气, 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花瓣之类, 一侧的木施上搭着干净的衣裙。宴月亭放下帷幔, 去外间等她。
    褚珀褪去身上宴月亭的外袍, 踏进浴池里,恰到好处的水温让她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她闷头沉进水里,冷静了一会儿。
    水波下的身躯泛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 长发顺滑地飘散在水中。
    褚珀钻出水面,屈指在水里划一圈,水面的热气散开凝结成了一面薄薄的镜子,镜子里映出水中的身影,她对着镜面,转来转去把自己打量了一遍,又勾近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脸。
    乍一看,镜子里的人有点陌生,细细看下,其实五官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因为心境改变,大约气场不同了。
    她是很典型的圆眼,眼尾略有些下垂,睫毛不是很翘,却很浓密纤长,五官也柔和,是班里公认的乖乖女的长相,好看是好看,没有什么攻击性,以至于动不动就会有人爪子痒,要揉一把她的脸。
    现在,镜子里的少女眉眼间多了一份遮掩不住的属于刀修的锐气,沉眼凝目的样子,还是十分唬人的。
    结果,还是被宴月亭捉着一顿揉,被他指尖蹭过的地方带着些微的痒意,褚珀捏碎了镜子,捧起水揉了把脸,神念传音,同外面的人说话,“这是哪里?”
    比以往成熟了不少的声线从外飘来,“飞行法器上,带你回叶镜湖。”
    “你带我回去?”
    “是我和傅常思在结界里切磋了好几天才争取来的。”
    褚珀噗一声笑了,今日来接她的是宴月亭的本体,她从水里起身,抽下木架上的衣衫裹到身上,“你现在可以这样直接过来修真界了?”
    宴月亭本来无所事事地躺在宽大的塌上,见她出来,立即起身坐端正了,像个小学生,“仙门法会在即,是受仙盟盟主邀请而来。”他轻笑了下,“傅常思恨不能把我扣在他眼皮子底下。”
    “为什么听上去你们关系还不错的样子?”褚珀站在帷幔后,心在焉地说道。
    宴月亭看向那个身影,“托小师姐的福。”
    褚珀:“……”她深吸口气,心跳一点点加速,撩开帷幔走进去。
    她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身上只穿了素色中衣,不知是被浴室的热气熏的,还是觉得羞涩,从脸颊到脖颈都透着一层红,眼眸里湿漉漉的,全都是水色。
    褚珀不太敢看他,只听到宴月亭微微凝滞的呼吸,起身朝她走来,抬手探入她发间,用灵力烘干潮湿的长发,撩到耳后,指尖滞留在通红的耳垂上:“现在可以吗?”
    “唔。”褚珀含糊地哼道。她的脸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偏头贴向他手心想要汲取一点凉意,却发现那掌心比她的脸还要灼人。
    *
    劫云散开后,久违的阳光洒向大地,御兽宗宗主带着几位长老紧赶慢赶地冲到劫雷落下之地,想要擒下敢偷渡御兽宗渡劫的人。
    结果四下搜寻便了,都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人影。
    育兽院所在的山谷里,梨花凋落满地,一侧的山体里有被雷劫劈开的裂痕,一路蔓延到了地底深处。
    浩瀚的灵气从地缝中泄出,使得周遭被落雷击毁的林木有了复苏的迹象。
    “这么小的山缝,不久就会阖上,倒是对灵脉影响不大。”
    御兽宗宗主松了口气,“好在没什么损失。”随即又板着脸道,“听我令,全宗上下重新加固宗门阵法,我御兽宗岂是让人随便进出的,要是传出去,招来更多不道德之辈就不好了。”
    此时,御兽宗宗主嘴里那个在别人地盘上渡劫的不道德之人,已经快出了御兽宗的地盘。
    *
    天幕上的云絮无端像是被什么东西冲散,刻着隐匿铭文的飞舟与天光融为一体,只在穿过云层时,会留下长长一条轨迹。
    宴月亭抱起褚珀,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到塌上,层层帷幔垂下来,挡住了外面明亮的天光,他俯下身,柔软的亲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眼角、脸颊,最后在唇上蹭了蹭。
    褚珀抬手勾住他的肩膀,眼睛被他的手掌覆住,褚珀眨了眨眼,便觉唇上被轻轻咬了一下,随即灵台被人叩开。
    褚珀迷迷糊糊的,被翻了个身,她趴在宴月亭胸口上,但依然有种被人紧箍住的窒息感,每一寸神识都被人纠缠着。
    这一次再没有能令她分心的东西,宴月亭也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横冲直撞,毫无章法。这一回就像是钝刀子割肉,磨人得多。
    褚珀清醒过来时,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火,宴月亭正用手帕给她擦脸上的泪痕。
    “……不是,这为什么和之前感觉不太一样?”褚珀嗓子有些涩,抬手捂住脸,这就是神交吗?跟第一次为什么完全不一样?也太刺激了,感觉她的澡白洗了。
    宴月亭尴尬地咳一声,“我那时候神志不清醒,神识濒临崩溃,所以、嗯……没发挥好。”
    褚珀四肢瘫软,那你今天发挥得很棒棒哦。
    宴月亭眼中含着光,“小师姐,你看看你的神魂。”
    褚珀听话地闭上眼,神魂上全都是熟悉的味道,手指被他轻轻一碰,还有战栗的感觉窜出。
    他重新躺到她身侧,伸手揽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后来有认真学习过。”
    褚珀被他揽在怀里,看他好像不打算继续实践他的学习成果,犹豫片刻,问道:“结束了?”如果搞完了,她就要起身去清理了,这么直接睡的话,不太舒服。
    宴月亭眨眨眼睛,“你还想继续?”
    神交当然也可以啦,褚珀挣脱开他的怀抱坐起身,“那我去沐浴了。”
    她的脚还没落到地上,就被人一把捞回去,后背贴上一个灼热的体温,宴月亭在她耳边委屈巴巴地说道:“你之前一直哭着喊你不行了,所以并不是真的不行了?”
    褚珀:“……”这个问题她很难回答好吗!她喊了吗?
    “那可以继续吗?”宴月亭轻声问道。
    褚珀咬咬唇,“也、也不是不行。”
    扣在腰上的手松了些许,但紧接着,褚珀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就蓦地收紧,指节处用力到泛出了白,皱起眉头。
    宴月亭掰过她的脸,观察着她的神色,动作停下来,不知道该不该抽回手,“是不是疼了?”
    “不疼。”褚珀抿起嘴角,只是感觉有点奇怪,“你转过来,我想看着你。”
    宴月亭转到前面,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他脑子里一团糟,从纸上学来的技巧全都成了浆糊,指尖上像捻着脆弱的琉璃,生怕力道重了,碎在自己手心里,“会难受吗?”
    褚珀摇摇头,紧紧捏着他衣襟,“你不是认真学过了?不要这么紧张。”害她也放松不下来。
    “……”他现在理解了何谓“纸上得来终觉浅”。
    有夜风从窗棂里钻进来,拂得纱幔轻舞,时起时落,露出后面紧靠在一起的身影,蜡烛淌下烛泪,光芒黯淡了许多。两人努力了大半宿,都没能找到章法进去,最后倚在一起,磨磨蹭蹭勉强做完。
    宴月亭掐了诀,消去身体里的燥气,抱着昏昏欲睡的人去侧间清洗,褚珀感觉到他的碰触,微微掀开眼睑。
    温柔的亲吻落在她眼角上,宴月亭轻声道:“睡吧。”
    等抱着人回到休憩的屋子,褚珀已经睡熟了,宴月亭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到塌上,盯着她片刻,挫败地叹了口气。他取出一张传讯符,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伸手挥去。
    金光从窗棂飞出,遁入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