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越……”了尘心中惶然,可看着柳城上空乌云中的眼珠变得越来越猩红,还是犹豫着,“那我选柳……”
    说到这儿了尘就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这样不对。一城之百姓固然重要,但即便抛开他心中对段云笙的那些疑惑,难道一个济世救人的善人的命就不重要了吗?她曾救过柳城一城的百姓,这些天他跟着她在城中走动,从百姓与她的对话中也可以知道,她来柳城之后赠医施药,帮助了许多有需要的人。
    难道就因为她善,所以就能理直气壮地牺牲她吗?了尘茫然。
    “对啊。”弗清见他动摇,立刻打边鼓道,“段姑娘说得对,其实你救了她,她也活不了几天。你放心,虽然这柳城的逆灵阵原本是我答应了别人替她重聚她丈夫的魂魄,但没了柳城还有别的地方嘛,你放心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只要你选了,我一定会放人的。”
    “可弗清道长……”段云笙慢慢的将双手按在脚下的阵法之上,一缕缕黑气从她的掌心中飘出来,就像是墨汁一般立刻沿着阵法的纹路散开,“你又凭什么决定别人什么时候死?”
    第43章 暴打弗清
    “这是……这怎么可能?你疯了!”弗清警觉地看着她, 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你怎么会用魔神的法术……不,你怎么敢用!你可知道用此法堕魔, 方圆几百里都会变成生魔之地!你想将此地堕为魔界吗?”
    弗清不在意人命,却也无法眼看着一片人间疆土沦为魔域。
    “道长,不,卫渊上君。你不会想说你在乎吧?”带着血气的黑雾围拢在段云笙的身周, 她慢慢地站起身,满是嘲意地看着弗清道,“再则, 若你是那些百姓,你是宁可化身为魔继续活着,还是想要就此祭逆灵阵魂飞烟灭?”
    “你这是强词夺理,明明只要你……”
    “明明只要我死了就行了,是吗?”段云笙笑了一下,“可我不想死,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
    “你以为你堕入魔道便能不死?你魂魄已碎,根本承受不住这般强大的魔气, 你这样只会死得更快!”弗清有些歇斯底里, “你这样做魔气会侵染阿霜留下的一念的,你快住手!”
    “可笑。”段云笙缓缓抬步,一步步走出阵法, “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在意这些?”
    “我可以撤去阵法,只要你住手……”段云笙身上的魔气愈发浓重,这让弗清更为慌张。可他却又不敢出手斩杀,生怕会将丹瑶神女的一念一同斩断。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段云笙身上魔气却在飞速增长, 转眼之间竟然便有了压制他的力量。
    在他还在犹豫之时,那股魔气已经悄然包围了他,迅速缠缚住了他的身体。
    “这怎么可能?”弗清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明明看起来就是个凡人,可一个凡人怎么会用魔神之术,凡人堕魔又如何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檀越!”了尘修为尚浅,此刻早已不得不收回佛珠法器,以佛法压制周身侵袭过来的魔气,以防自己被这魔气所侵蚀。可当他看到段云笙这样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出手阻拦。
    段云笙回头看了他一眼,猩红的眼中微微一动,低声呵道:“顾好你自己!”
    了尘一怔,想要开口,可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要相信她。
    “你不能这样!我不许!”被魔气缠缚住手脚的弗清疯狂地嘶喊着,他不许别人污染阿霜的一切!
    可段云笙却只是微笑着抬手,用魔气掐住了他的咽喉:“不许?上君说笑了,阶下之囚,手下败将又有什么资格说不许?”
    “你说什么!”弗清被她的话激怒,几度释放出自己妖力,却都被段云笙压制了下去。更可气的是,无论他如何挣扎,段云笙却都只用刚好压制住他的力量,就想是特意为了嘲讽他一般。
    “难道不是?上君想要让这一城百姓魂飞魄散时,可问过他们许不许?想要取我性命时又可曾征求过我的同意?”段云笙面上笑意更深,“你为上位强者之时视弱者为可以生杀予夺的蝼蚁,自己成为弱者时却想让别人尊重,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我……”弗清瞬间变得恐慌起来,不自觉地就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段云笙手指几不可见地一滞,感到自己的神魂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般暴涨的魔力了,咬了咬牙,不再与弗清啰嗦,直接使出了摄魂术。
    以她眼下的情况,不是杀不死弗清,只是要杀他难免要耗费太多力量。她还有想见的人,可不想与他在这儿同归于尽。
    在摄魂术的作用下,弗清的魂魄渐渐被抽离凝结成为一颗魂珠。
    段云笙将魂珠丢给了尘,盘坐在地,竭力控制体内暴涨的魔气。
    “寒玉剑!”段云笙伸出一手,艰难地喊道,顷刻之间一道剑鸣之声划破天际,青白雾光冲破魔气,在她的手上凝为一柄长剑。
    只见段云笙握住寒玉剑之后,立刻挥剑破去了柳城上空的逆灵阵。
    而后她就用另一只手双指指剑,口中念绝,就看到一道青白色的至纯光华便顺着她的指尖被抽出了寒玉剑外!
    “檀越,你这是想……”了尘心中大惊,怎么会看不出段云笙此举是在吞噬寒玉剑的剑心。
    寒玉剑是上古神兵,又是镇妖塔镇塔神剑,即便了尘涉世不深,也在古籍上读到过这柄神剑的厉害。
    “你难道真的想看到我堕为魔道,想看到此地变为人间魔域吗?”段云笙将寒玉剑心引入体内,不消片刻她的身体之上便一层比寒冰更为冰冷的寒玉冰晶所覆盖,而与此同时,她身上的魔气也开始渐渐被压制了下去,只是十指的指尖之上还是留下一缕缕如藤蔓一般的暗红色魔纹。
    被抽离剑心的寒玉剑,立即碎裂,化为齑粉。
    段云笙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体内的气息,慢慢地将覆盖在身体上的寒玉冰晶收回体内。
    “阿皎!”就在这个时候,殷九玄突然出现,见空气中还弥漫着尚未散去的魔气,立刻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段云笙,“阿皎,你用了魔神术?你现在感觉如何?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帮你,但……都是我的错,以为掩盖了你的气息便能护你安全。”
    殷九玄心中愧疚,段云笙不准他白日里追踪她的行踪,要不是今日与段云笙血脉相连的殷念忽然觉得心神不安,他都不知道她已经出事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殷九玄自责道。
    “与你无关。”段云笙十分冷淡地推开了他,走到了尘身边道,“小师父,扶我回去。”
    了尘愣怔怔地哦了一声,上前扶住了她,只觉得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到她的身体冷得就像是一块冰。了尘扶着她走了两步,见她步履蹒跚的,便挠了挠头道:“檀越,要不我背你吧。”
    段云笙摇了摇头:“我体内的寒玉剑心还未完全融合,身体相触,你受不住的。”
    “阿皎,让我送你回去,好吗?”殷九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一直抬着手虚护着她,可却又不敢在未得她的允许下真的扶住她。
    三人穿过柳城时,城中的百姓都因为逆灵阵的缘故暂时陷入了昏睡,了尘在扶着段云笙走出城门之后,便用佛法唤醒了城中的百姓。
    回到段云笙的小院之后,了尘将她扶到藤椅上坐下。殷九玄看她面白若霜,气息游离,再看她指尖褪不去的魔纹,心疼不已,寒玉剑至寒至刚,与妖魔相克,这样两股力量在体内争斗压制,该要承受怎么的痛楚?
    眼看着段云笙的面色越来越白,一旁的了尘心中也很是慌张:“檀越,你没事吧。”
    段云笙蹙着眉,突然捏紧了拳头,那冰冷的寒玉冰晶便立刻又覆盖住了她脖子以下的全身,刹那间这屋中的空气也一下子变得寒冷起来。
    殷九玄上前一步,抬手便要给她输入妖力对抗体内魔气,可她却低声呵止道:“你别碰我!”
    “阿皎,魔神之术是何等霸道,即便你吞噬了寒玉剑心也只能暂时压制住体内魔气罢了,你让我帮你,你这样被两股力量折磨会很痛苦的。”殷九玄几近央求。
    “痛苦?”段云笙虚虚地一笑,“当初你用妖元控制我,我体内被仙妖两股力量折磨的时候难道就不痛苦?殷九玄,天界那群人或许不是好东西,可你又是什么好人?现在又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想到弗清所说的话,想到她这一生的遭遇,即便心性如她,也难以心甘!
    殷九玄此刻也是悔得恨不得杀了以前那个自己!
    “阿皎,过去的事,是我的错。如果你愿意,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可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身体啊,阿皎!”殷九玄着急得眼睛都红了。他确实可以用强力让她屈服,可他了解她的脾气,若是真的让她恼了,她是真的会做出放出体内的魔气玉石俱焚的。
    “报复,呵。”段云笙冷笑一声,“我想你死,可你若真的死了,殷念她会恨我。我恨透了这种处处都要被命运牵制,被你牵制的日子!你要是真的对我有所愧疚,就别再管我!”
    “这……”殷九玄别开脸,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不能看着你死。”
    “可这样的日子对我而言生不如死!扶司清造出了我,却是为了让我死。我一生都在反抗你的控制,可到了最后却要靠你的力量活着。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段云笙忽然闭上了眼睛,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还未滑下,便凝结成了冰,“殷九玄,你便不能让我如愿按自己的意思活一次吗?”
    “我……扶司清?”殷九玄,“阿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云笙闭着眼睛没有理他,了尘见状咬了咬唇,开口对殷九玄说道:“这……这位施主,要不还是先让段檀越休息一下吧,你想知道方才的事,小僧可以告诉你。”
    殷九玄抬眸看了一眼了尘那张与昙音极度相似的脸,心中泛起一阵不快,但看段云笙的脸色,还是对段云笙道:“那阿皎,你先好好休息。”
    然后便对着了尘一甩衣袖走出了屋子。
    了尘挠了挠头,垂眸看了看闭目的段云笙,从如意布袋中拿出了那颗莲花佛骨舍利,放在段云笙的手中,小声道:“檀越,你拿着这个会舒服一点。还有方才对不住,但我其实并不想放弃你救柳城的百姓,我想那样是不对的,檀越你是个好人,你的生命也很重要。”而后也跟着走出了房间。
    一股带着莲香的轻浅暖意从手心的佛骨舍利中传到她的全身,段云笙微微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舍利,以及手心中那面月与莲的团扇图案。
    第44章 相伴出游
    “扶司清!”殷九玄从了尘口中得知段云笙身世命格的真相后, 简直有种立刻去归墟将扶司清拖出来鞭尸的冲动。
    “施主,其实小僧觉得……”了尘挠了挠光头道,“虽说死劫既成便难以化解, 但最要紧的还是段檀越她自己的意思。其实这世间的凡人,每一个都要经历生老病死,可即便如此,有些人一生幸福事事随愿, 有些人却孤苦艰难一世,虽说我们出家人不该说这样的话,但对于尘世中人而言, 这也是不同的。”
    “你想教化本座?”殷九玄一个眼神过去,了尘立刻被震得吐出一小口血来。
    了尘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痕,合掌道:“施主,小僧并不是想要教化你,只是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段檀越她想要的是什么么?即便小僧与她相处时日并不长,可偶尔听她说起从前的家人,偶尔见她看向普通父母子女眼神中的艳羡,便知道她想要是自由自在的过一世普通人的日子!”
    “闭嘴。”殷九玄不耐的挥手, 将了尘掀翻撞到了院墙之上, “凭你也配教我做事!”
    这时,段云笙从里面走了出来,对殷九玄道:“殷九玄, 你要发疯,就滚回你的妖都去!”
    “阿皎……”殷九玄见了段云笙之后,身上一下子便没有了方才的气势。
    “以后你也不用再来了。”段云笙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走过去扶起了了尘。
    “可我若是不来,你会……”
    “殷九玄, 你是不是真的听不懂人话?我求你帮我了吗?从前你费尽心思要让我死,现在你又拼了命的想让我活着。”段云笙松开扶着了尘的手,走向殷九玄,眼中是罕见的愤恨,“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生由不得我自己,死也由不得我自己?扶司清至少给了我一个做人机会,你呢?你自己做过些什么你心里没有数吗?”
    她逼视着他的眼,一步步走近:“扶司清不过要杀我一世,你呢?我转世十世,那一世不是死在你的手上?你以为你一厢情愿耗了半身修为救我就能让我感激你,你以为你做这么点事就能弥补你对我做下的过错?”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当初我不是为了避开你,便不会去修仙。这些年若非你苦苦相逼,我便不会抛弃一切拼了命的修炼。若非你一直不肯放过我,我便不会拼尽全力阻拦你恢复真身,更不会以身引来紫雷劫想要与你同归于尽。”段云笙立在他的面前,一双乌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若没有紫雷劫,我便不知何时才能觉醒战神印,更不会触发这命格中的死劫!”
    “我本在尘世为人,即便扶司清设下死劫,也不知我要到哪一世才能修道成仙,哪怕修成仙道,也不知要再过多少年才能觉醒战神印。是你,将我推到了如今的境地!是你,把我逼上了今日的绝路!而你却还在妄想,以为只要我活着,便有一日会接受你!我若能接受你,我都不知道是你疯还是我疯了!”
    她句句诛心,毫不留情:“若是这便是你所谓的爱,我宁可一生断情绝爱,配于猪狗,也不想遇见你!”
    她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利刃深深插进殷九玄的心口,让他不由得步步后退。尤其是在她说出是他让她困于死局,是他让她走上绝路之时,化不开的苦涩如凌迟一般搅动他的五脏内腑四肢百骸,悔恨难以压制的上涌,终是叫他心焚吐血。
    可段云笙看了却毫无感觉,只是冰冷地转身道:“你若还有些良知,便不要再来打扰我!”
    若说之前段云笙尚且还能勉强接受这样依靠殷九玄的妖气苟延残喘的日子,现在的她却真的一点都不想在被任何人摆弄着生活了。寒玉剑心的力量足以让她支撑到下个月初一,见了佛子最后一面之后,不管今后是只能活一日,还是一个时辰,她都只想按自己的意愿活着。
    说完段云笙便扶着了尘进了屋,并让了尘关上了房门。
    殷九玄则一直站在院中等到半夜,直到确定段云笙身上的寒玉剑心确实暂时控制住了她神魂上的损伤,才默声离开。
    他回到妖都时,殷念已经在毋吾宫中等着他了。
    “阿爹,阿娘她怎么样了?”殷念问道。
    现在的殷念已经长成了人间少女的模样,不过脸上却有些与这番面容不大相符的沉稳。
    殷九玄凝神望了望她与段云笙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她,见她神色担忧,才硬是微微笑了一下道:“不过你阿娘她目前不会有事。”
    殷念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殷九玄进内殿坐下。
    “念儿。”殷九玄坐在蒲团之上,毋吾宫内殿中的一切布置还是当年段云笙在时的样子,“你阿娘她……”
    殷念看他欲言又止,坐到他身侧的蒲团之上,给他倒了杯茶道:“阿娘她是不是不愿意再这样过下去了?”
    “嗯。”殷九玄碰过女儿递过来的茶水,脸上竟有些慈父的模样。
    殷念微微叹气,抿了抿唇才道:“阿爹,你就成全阿娘吧。”
    这些年殷九玄就像是惩罚自己一般,从未对殷念隐瞒过当初他对段云笙所做下的错事,所以殷念也很清楚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自己的阿娘只会在她睡着之后才会来偷偷的看她一眼,平日也不愿意让她去看她。
    “成全她……”对于旁人殷九玄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但对于这个女儿的话他却无法当做耳旁风。
    “阿爹,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就像小玉姐和黎闻叔,小玉姐当初为了救黎闻叔差点丧命,她卧底身份暴露之后,黎闻叔也为了保住她的命而搞成那样。”殷念道,“可即便如此,小玉姐还是义无反顾地回了天庭,因为黎闻叔害死的人是她的姐姐,她不是不爱他,只是无法原谅他。”
    “可你阿娘她……”她并不爱他,至少现在她不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