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来,“他”应该很早以前就存在, 像道透明的虚影, 总是不声不响出现在她身边, 沉默地帮她解决问题, 或者只是陪她坐坐, 小心摸一摸她的发梢,但他隐藏得太好,从来不让自己暴露在她眼前。
这么长时间了, 喻瑶都是一点若有若无的缥缈感觉而已, 也没办法太深的探究。
可分不清是鬼使神差或者冥冥天意,从她上了大学开始,她对他的存在就越来越敏感, 几乎他每一次暗中到访, 她都能察觉出来,想忘掉也难。
到今天大一才过去一小半,她刚满十八岁, 就已经没办法忽略他了,控制不住的在意。
虽然连他是谁,年纪多大,长什么样子都一片空白,但喻瑶知道,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清冽,像大雪里清冷安静的松林,她……每一次靠近,都比上一次更喜欢。
喻瑶坐直身体,压住胸口,心脏在燥乱地震动。
她见过的暗恋对象多了,可像他这样没有真实感的真心绝无仅有。
这种触不到实体,一切全靠猜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她想面对面看见他,想抓到他的影子,想听他开口说话,想离得更近一些,了解他的过去和未来。
喻瑶定了定神,忽然站起来,匆忙把东西收拾好,跑出教室,直奔教学楼的监控室,跟保安找了个丢东西的借口,结果还是跟过去一样,她所在那一片区域的监控巧合都坏掉了,什么也没拍到。
她沮丧了几秒,不甘心放弃,杏仁眼又重新亮起来:“拜托再帮我查查教学楼外面的,扩大一点时间段。”
保安以为她是丢东西心急,再加上她模样实在美,心一软,干脆让她坐过去自己随便调。
喻瑶聚精会神,把两个小时以内教学楼四周的监控都找出来细看,直到外面天色转暗,她眼睛酸得想流泪,快撑不住的时候,终于在屏幕一角,看到一个不算太清晰的陌生身影。
还有些少年的样子,高,清隽,挺拔,皮肤冷而白,戴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但侧脸就算再模糊,也是盖不住的昳丽张扬。
喻瑶目不转睛盯着,脉搏跳得飞快,直觉在反复地喊着,是他。
素未谋面,从不相识,哪怕自己也知道很荒谬,可她一眼就认定了。
绝对是他!
除了这个片段,再也没有其他的,喻瑶把这短暂的两三秒保存下来,晚上回到宿舍,躲进被窝里来回看了几十遍。
她更不懂了。
年纪跟她相仿,长得这么出色,也不像有什么缺陷,能次次做到了无痕迹,不说手眼通天也差不多,那他干嘛要躲……面都不肯露,就这么默默地跟着她,一跟就是好多年。
夜深人静,喻瑶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攥紧手下了决心。
他能忍,而且指不定要继续忍几年,她可不能,也不想。
既然他总是沉默,那就换她主动,非把他逮到了不可。
十八岁的少女喻瑶趴在小床上,用手机的光给自己照明,铺开本子写字,提笔斟酌了半天,在最上面郑重写上“神明抓捕计划”这个略显中二的标题。
他没有声息,又如影随形,暗地里帮她救他,没有比“神明”更贴切的代称了。
喻瑶决定做了就格外认真,根据以前“他”的习惯和规律,详细列了计划,准备先来个守株待兔,最好当场抓到他。
除了她遇到危险麻烦之外,他基本都是在她偷跑去教室的时候现身,喻瑶第一步就是利用演技,连续好几天,看起来毫无痕迹地去同一间教室当诱饵,姿势随意地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像睡着,实际精神绷得死紧。
但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他一点动向也没,就像从没存在过,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喻瑶忍不住失落,一周之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结果想得太乱,不知不觉真的睡着,等再醒过来,她再次感觉到那人身上清寒的气息,后悔得几乎要掀桌。
来了,她又没逮到!
太精了……
他就是存心的!
她在明他在暗,他又太了解她,她是不是真睡他根本一目了然!
喻瑶果断改变策略,想着故意对自己制造伤害事件,让他稳不住,主动暴露。
但这个度又很难把握,小了没用,大了也不行,爸妈都在国外进修,她不能真惹出什么事让他们挂心。
喻瑶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想引的人没引来,自己倒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而且她能意识到,他似乎在刻意回避,远离她。
……就这么不愿意被她发现么?
察觉到一丝端倪,马上就隐藏得更深,他就这么……不想跟她面对面?
喻瑶有些难言的失落丧气,直到半个多月后,暑假开始之前的校艺术节上,她站在高处帮忙布置户外现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恍惚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她一时着急,不小心脚下踏空,摔了下来。
同学老师一拥而上,把她送到附近医院。
喻瑶看起来严重,实际只是轻伤,她劝走了别人,自己留在临时病房里,把无助气氛拉满,然后在小床上蜷缩起来,哭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再抽噎着假装睡过去。
几分钟后,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喻瑶埋在枕头里,屏住呼吸,心脏撞得肋骨发疼,听到那个人停在她床边,隔了片刻,俯下身,手指带着些试探和小心翼翼,贴在她额角上。
属于男生的手指,薄而纤长,冰凉,有些粗粝的薄茧,只是很轻的碰触,却让她忍不住在被子底下攥紧了床单。
……是他,他真的在,果然还是抵不住她受伤示弱,肯来看她了。
就像长久生存在两个不同时空的灵魂终于接触碰撞,喻瑶竟然鼻子发酸,她不给他逃走的时间,演技自然地翻过身,出其不意睁开湿漉红肿的眼睛,笔直看过去。
一张脸撞进视野里,冷厉嚣张,又如描似画。
即使有了思想准备,但一瞬间的冲击还是太过强烈,喻瑶下意识愣住,心跳得剧烈飞快,但就是眨眼的功夫,他已然脸色变了,唇紧紧抿着,眼廓被激出一层微红,后退了两步,猛然转身离开病房。
喻瑶赶紧下床去追,结果医护一拥而进,把她拦在里面,她也发了狠,硬是挤开冲出去,看见那道背影上了车,她火速拦车跟着,然而出租车哪里追得上训练有素的司机,跟到一片别墅区附近就失去了目标。
绕了许久还是无果,喻瑶实在没办法,只能往回返。
傍晚时,阴沉下来的天幕开始下雨,雨势凶猛,短短一会儿就看不清前路,出租车司机在暴雨里开得很慢,然而能见度太低,还是没能及时看到侧面路口突然冲出来的一辆越野车。
越野车从驾驶座一侧撞过来,撞到了出租车的后排车门上,喻瑶坐在撞击的另一头,虽然没有受到直接伤害,但出租车老旧,车门本身就有故障,她又紧靠着,车门受不住力量,刹那弹开,她惊呼着跌了出去,在巨响声中摔进路边茂密的树丛里,太阳穴正好碰到了树干,渐渐失去意识。
喻瑶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黑透,雨还在下着,她整个人被低矮的枝叶盖住,出租车和越野车早就被拖走处理,两个司机都处在昏迷中,谁也无法说出后排还有个女孩子的存在。
雨帘如织,喻瑶迷蒙地蹭着脸上源源不断的水迹,衣服被划破了,露着雪白纤细的手臂和小腿,她湿润的黑眸一片空白,脑中支离破碎的混乱着,唯一能记清楚的,只有一张惊鸿一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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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野坐在飞驰的车里,听着外面纷乱的雨声,手指收紧,扣着掌心,关节泛出冷锐的青白色。
出了容家的老宅以后,他身上的戾气就在疯涨,没摁下去过,开车的元洛一直在忍不住缩脖子,明明车里空调很暖,但他就是冷得直打寒颤。
容野眼前尽是喻瑶躺在病床上,泪眼模糊看着他的样子。
他忍了那么久,到底还是扛不住瑶瑶受伤可怜,没守住底线,被她发现了自己。
不能正式地见面,不能告诉瑶瑶他是谁,甚至不能开口好好说一句话,他能做的,只是落荒而逃。
何况……就算说了又怎么样,他现在哪有资格出现在她眼前,他不过就是……小时候排斥她弄伤她,毫无可取之处,让人避之不及的那个阴暗鬼怪。
瑶瑶如果知道他的身份,怎么可能还会追他出来,恐怕……躲还来不及。
元洛更冷了,浑身鸡皮疙瘩,他哥的情绪本来就岌岌可危地悬着,又被迫进了老宅去见容绍良,这会儿简直太吓人,他想从后视镜看一眼都没胆。
雨势渐小,元洛加快车速,想赶紧把人送回家,然而正要踩重油门时,后排座忽然传来容野的声音,像几乎拽断的弦:“停车!”
元洛反射性刹车,但还是向前冲了几米才停下,他正想问问出什么事了,没想到头都没来得及回,甚至车都没有完全停稳,后排的门就被粗暴推开,容野直接冲进雨帘。
容野不敢眨眼,直勾勾盯着前方若隐若现的一道瘦弱影子。
少女全身湿透了,黑色长发垂在胸口,害怕地缩在宽大的枝叶旁边,一点声音就让她惊惧地抱紧双腿,脸颊只有巴掌大,苍白又纯真。
容野想慢慢走向她,来确定是不是一场弥天的幻觉,但脚步根本不受控制,他踩着满地积水跑到她面前,对上她瑟瑟抬起的,干净潮湿的杏仁眼,黑色睫毛黏着,还在一滴一滴往下落着水珠。
他的心跳呼吸在这一刻停滞,凝成霜雪,又燃成铺天盖地的烈焰。
少女无助地在雨里蜷着,仰头望着容野,确认那张脸的时候,眸子里的防备顿时消散,迸出热烈的神采,她遵循本能,慌张扯着他的裤管,然后把自己往上贴了贴,乖乖抱住他,小声说:“……哥,哥哥,冷。”
元洛张大的嘴能吞下个鸡蛋。
这世界绝对疯魔了,有生之年,他居然能亲眼看见容野抱着个姑娘,完全不顾雨水和脏污,对待什么绝无仅有的稀世奇珍一样,搂在怀里带回车上,用体温暖着她,手指给她擦着睫毛上的水迹,连暂时放在车座上都不肯。
“发什么愣,开车!让赵医生带着东西去家里!”
元洛惊醒,听出容野的嗓音哑到快要不成句,他紧张地咽了咽,一脚油门出去,风驰电掣疾奔向唯一安全的私宅。
艹啊,大意了,莫非是小嫂子?!
幸亏小嫂子出现的地方离容绍良的掌控范围已经有了足够距离,加上大暴雨,没有人会知道这场意外。
隐藏在地下车库里的私宅刚刚打理好可以使用,还是崭新的,容野抱着半昏迷的喻瑶进去,信得过的赵医生提前到了,见容野的态度,震惊得不敢吭声,匆忙跟上。
能携带的仪器都带来了,加上经验判断,和送出去的血样等结果,将近一个小时后才算是检查完,这个期间,容野也清楚了前因后果。
喻瑶没什么外伤,除了淋雨,就是太阳穴受到严重撞击,现在还红肿着。
赵医生愁眉不展,吞吐着说:“伤都不重,但是看情形,她对自己没什么记忆,身份家人一概不知,语言也不太流畅,甚至连有些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不熟练了,等于……基本上就是个缺乏行动力的小孩子,需要人贴身照顾。”
这一个小时里,容野没有一刻离开喻瑶超过一米以上。
她醒过来以后,害怕赵医生,怕那些陌生的医疗用品,也怕元洛,唯一亲近的只有容野,搂着他手臂,紧紧握着他滚烫的手指,有时候力气用大了,又小心翼翼抬起头,眼巴巴看他有没有生气。
眼睛圆溜溜的,又黑又润,装满他的影子。
这种状态和目光,等于把容野绑在刑场上一遍遍杀。
多少年了,他连近距离看瑶瑶一眼都是奢侈,只能站在远处,趁她睡着,在每个她注意不到的情形下,才能试探着碰触一点点。
但现在,她像懵懂脆弱的幼猫,只把他当做依靠,亲密无间地黏着他。
容野尽力控制着,才能让自己的手臂稳定,不在她柔软的怀抱里打颤。
赵医生斟酌着问:“你肯定没精力照顾她,要是没处可去,不然先送到我——”
容野抬眸,赵医生脊背一僵,马上闭嘴,生理性的冷汗从发根往外冒,他也是热心,怎么搞得像狗胆包天在威胁容野的性命似的。
“有精力。”
“她哪也不去。”
“我照顾她。”
容野说得很安静,却字字咬着牙关,沁染着无形的狂热和执拗,像笑又像想流泪。
他蹲跪在喻瑶面前,给她把垂落的长发别到耳后。
“留下来……从今天开始,瑶瑶是我的,我对你负全责,别让我太快梦醒,好不好。”
喻瑶听不懂别的,自动过滤,只听到“留下来”三个字。
她知道自己被唯一想依赖的人收留了,湿漉漉的眼睛弯起来,轻声欢呼着,扑上去抱住容野的脖颈,奶气小动物的习性一样,用绵软脸颊尽情蹭着他的颈边,摩擦出灼人的热度。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她又扑簌着睫毛,凑上去,在他耳边落下一个清浅的吻,以表谢意。
女孩子的唇又柔又热,还有湿润的潮气,牛奶果冻的触感,烙在他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