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一口,皱起了眉,苦不拉几的,她还是喜欢喝单纯的水。
两人坐在椅子上,对着天上湖之城壮丽而奇幻的夜景。
凌默想起来,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她。
“我不需要这个东西,给你吧。”
是那颗驻颜丹。
风萧萧啧一声:“不需要你也买,钱多啊?”
他耸耸肩:“钱多的时候,的确可以更容易在一些事情上为自己提供更多的情绪价值。”
比如今天晚上。
“这驻颜丹我也用不上。”
“那你先拿着,到时候......”他想了一下,“说不定可以在人间界出掉。”
“你还真是……”她失笑摇头,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谢谢啊。”
虽然他说是因为风恬恬搅了他的局他最后才入场,但她知道,有一半是因为自己。而不管是什么原因,今天他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把玩着那颗驻颜丹,笑道:“风恬恬要是知道你这样对待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驻颜丹,恐怕会气死。”
他冷静的道:“如果这样就被气死了,那以后她的生活不会太好过。”
她噗嗤一笑。
看了看不远处的悬空岛区域,风萧萧眯起了眼,风家在天上湖的宅子就在那儿,她也曾在那里住过很久。
“有的时候其实我能理解她。在她五岁之前,一直都以为她是我父亲的第一个孩子,风家的长女。”她悠悠的说道,“但忽然有一天,一个从人间界乡下小地方来的小女孩变成了她的姐姐,她不再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任谁都会生气。”
凌默若有所思地问:“你爸和你妈在人间界认知,但是后来你爸回来没有带着她一起”
她嗤的笑出声来,满满的讽刺:“你以为他们之间是那些偶像剧里面演的下凡仙人和世间女子之间悱恻缠绵非你不可的爱情故事吗?不不,当时她只是我爸众多女人之中的一个而已。”
风启白是世家子弟,风流倜傥,即使是在人间界历练也依然不忘享受温香软玉。他出手大方,身边自然不缺女人,她妈刘露就是这群莺莺燕燕之一。
当然,她妈其实也只是为了钱,谈不上什么爱情。
“我外公外婆家一直就在霄云镇,当时去霄云山都得经过霄云镇,所以这边的人都比其他镇子上的生活得更好。”
但纷涌而来的游客也带来了外面更富裕的生活和更多美好的想象。当时,她妈刘露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跳出这这镇子,过上像电视里面那样华丽的富太太的生活。
无意中相遇的风启白就成了她眼中的跳板。
为了能够嫁给风启白,她甚至使尽手段怀了一个孩子,原本想着如果生的是个男孩,那应该就能十拿九稳。
但没想到,她怀的却是个女儿。
更没想到,风启白还不等她告知他这个消息,就彻底的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我父亲一直到我七岁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人间界还有一个女儿。”
凌默看着窗外的夜景。
在经历过自己的事情之后,他已经心硬如铁。但此时她娓娓的讲述却像是一把小锤子轻轻的敲在了包裹着他心房的厚重盔甲上,让他能够感知到自己情绪里泛起的涟漪。
他想……或许是某种形式上的同病相怜吧。
不过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其实并不需要说什么,安静的待在一边就好。
凌默举起手中盛着咖啡的碧瓷茶杯,和她轻轻的碰了一下。
风萧萧又喝了一口,还是觉得苦,不过到最后却隐隐的能够感受到一丝香醇。
她换个话题,好奇的问凌默:“你后来……是怎么从小木屋里出来的?”
凌默的眼中有着幽深,他淡淡的说:“我母亲不仅是给我下了诅咒,而且也给我父亲下了。在我十岁的时候他开始发病,找遍了全世界的医生都没有用。最后,他找到了一位大师。那位大师告诉他,这是一种古老的诅咒,必须要用下咒者的血才可以解除。”
他侧头看一下她:“或者,用下咒者同一血脉渊源的后裔之血。”
风萧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笑了起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所以……他不得不把我放出来。”
他那位父亲需要他的血来续命,要不是家里的佣人们和一些世交知道凌家其实是有一个儿子的,而他父亲还得在一定程度上顾忌家族的颜面,恐怕他便会在那间小木屋里面悄无声息的死去。
只是他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儿子被放出来之后便像是虎归山林,不过七八年,就长出了羽翼和利爪。
凌默没有过多的讲述这个过程,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风萧萧却能从中感受到其中的惊险和绝望。
她和他碰了一下杯:“……都过去了。”
凌默翘起嘴角,重复了一句:“……都过去了。”
这句话他们不仅是对对方说,也是对自己说。
时间早已把当初那个弱小无助的孩童带走,过往的凄惨和苦难成为了盔甲,也成为了淬炼刀锋的烈火,让他们得以走到现在,于昏暗中窥见从厚重云层的缝隙里洒下来的天光。
结束了这段谈话,凌默继续睡沙发,从他娴熟的动作能够看出他已经很适应这张沙发了。
风萧萧轻咳一声:“明天上午你自己在这儿吧,我要回一趟风家拿点东西。下午的话我们就回云梦荒泽去和超管局的队伍汇合。”
凌默点点头。
孔雀开给他的单子上大部分的物品都已经找到了,还没有找到的那两样他已经委托给商行,估计也要一段时间。所以现在留在这也没什么用。
风萧萧洗漱完躺在床上,今天提起的往事太多,让她有点辗转难眠。
她没有告诉凌默的是,当初她妈知道风启白消失不见的时候,其实是想把孩子打掉的,不过因为月份太大了而且外婆反对,才不得不把她生下来。
刘露在生下她之后就回到了城里,把她扔给了外婆,每个月寄一点奶粉钱过来,后来索性连钱都不寄了。
她是完全被外婆李明珠养大的。
小的时候,风萧萧曾经羡慕过镇上的一些小孩,为什么他们有爸爸有妈妈?为了这件事情还和很多小朋友打过架。包括凌默今天所察觉的——她一面对风恬恬就会不自觉的变得牙尖嘴利,其实也不过是在内心深处羡慕她有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风萧萧不知道刘露是不是爱自己。
她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他的母爱或许只流露于某一两个极短的瞬间。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瞬间,让刘露在刀马上就要刺入她的胸膛的危急时刻,把她护在了自己身下。
“我欠你的……都……都还给你了。”鲜血从她的嘴角涌出,这是她对风萧萧说的最后一句话。
刘露对她的爱,至今无解。
当时风萧萧又惊又惧,痛苦和愤恨席卷了她,她只想摇着刘露的肩膀对她说:“你以为这样就还清了吗??还不够!还不够!”
也是在这样的情绪里面,她觉醒了天赋。
这种痛苦和愤恨一直尾随她至今,时不时还冒出来骚扰她一下。
不过在回到人间界、回到明珠旅馆之后,风萧萧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平静了很多。
等明天,她要把外婆和妈妈的骨灰以及牌位带回去,或许才能够真正的寻找到心灵的安定。也让外婆和妈妈可以归乡。
……
风家的大本营在荧惑城,但是天上湖之城的地位如今越来越重要,各大世家也都在这里置办了产业。风家也一样,他们在悬空岛区域拥有整整一座浮岛。
一整片的建筑,连绵不绝。
风萧萧在里面拥有一个自己单独的院子。
当初举办完外婆和妈妈的葬礼之后,她得知自己要被接去另外一个世界的父亲家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人间界。因此坚决不准许他们把外婆和妈妈的骨灰下葬,而是要自己带在身边。
离开九界的时候走得太仓促,也考虑到这一趟回去未必会那么的顺利,所以她选择把这些重要的东西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设下了一层禁制。
她走入风宅,整个人的气场也为之一变。如果说原本的她只是看上去有些高冷不好接近,那现在的她简直就如冰山一般,隔着三米远也能把人冻伤。原本往来的仆役和管事们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他们不敢上前,只是恭敬的站在原地向她鞠躬致意。
她是风家的大小姐,是玄榜第一。
但是在许多年前,她遇到的却不是这样的态度——一个人间界的小女孩儿,说难听点就是私生女忽然之间被接了回来,遭受的只会是各种冷眼以及嘲讽。
一直到她显露出了卓绝的天赋,风向才为之一变。
十分的现实。
风萧萧在自己院子里的密室里拿到了骨灰和牌位,将它们放在了自己的芥子空间,另外还拿了一些自己平时惯用的一些物品,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便打算离开。
谁知道在院子门口遇到了闻讯赶来的风恬恬。
风恬恬在家里放肆多了,不再顾忌自己在外面娇柔惹人怜的形象,嗤笑道:“怎么?在人间界混不下去了,准备回这儿来打秋风卷东西了?”
风萧萧自从昨天对凌默倾吐过那些久埋在心底的事情,整个人都变得舒展许多,听到她这样的问话都不觉得暴躁,只觉得可笑。
“风恬恬,你有这时间一直盯着我,不如把精力好好的放在修炼上面。”
她这句话绝对出自真心,但却更点燃了风恬恬的妒火。
她深深的觉得风萧萧这是在讽刺自己,她从会走路起就开始接触到九界的各种顶尖修炼资源,可最终却还是比不过一个七岁才被接回来的孤女!尤其是,对方的母亲还只是个普通人类!
新仇旧恨掺杂在一起,涌上心头,风恬恬口不择言:“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觉得自己现在很了不起是吗?像你这样流着那个卑贱女人血液的私生女,就该赶紧滚回人间界……”
那个“去”字还没说出口,风恬恬就感觉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提上了半空,完全没有办法挣脱开,喉咙更像是被一双大手给扼住了,无法呼吸。
她使劲挣扎,低下头去正好对上一双危险的黑白分明的眼眸,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在气急攻心的情况下说了什么,不由得为之一滞。
风萧萧注视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冷。
她对她妈刘露的行为并不认同,甚至嗤之以鼻,但是却不能允许其他人在自己面前用卑贱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
何况,当时风启白在人间界历练之时,还是单身。
风恬恬使出浑身解数挣扎,但没用,越挣扎喉咙上受到的力就越强,她惊恐极了。
“放开我!风……萧萧,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
她察觉到一股巨大的危机。
以前她和风萧萧也打斗,但却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的近!
风萧萧看她悬在半空中挣扎,就像是大猫看着自己的猎物在爪子底下徒劳求生,丝毫没有任何放开的动作。
这时候一道利芒闪过,削断了无形的灵力绳索,风恬恬从半空中摔落下来,情急之间根本来不及使出术法,仓皇跌落在地,剧烈的咳嗽,十分狼狈。
与此同时,一道气极了的女声响了起来:“风萧萧,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恬恬!”
风萧萧转头望去,自己的父亲风启白和她的继母沉婉联袂而至。
风启白脸上也带着怒意:“你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正巧他们过来,岂不是会上演一幕姐妹相杀的悲剧?
风萧萧笑了笑,看了眼被沉婉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的风恬恬:“你不如问问你的好女儿,刚刚在我面前说了些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