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不大,但已经知道许多事情,作为贵族淑女,更是经过良好的教育。
林晏早就盛名在外,是不知道多少新京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她与小姐妹也曾游湖之时,偷着趴在窗边远远瞧过他一眼。
她心脏砰砰跳着,鼓足勇气开口搭话,“林公子。我曾见过你画的牡丹,那画我很喜欢。”
林晏,“那副牡丹好看吗?”
少女点头,柔声细语道:“公子的画栩栩如生,华艳高贵。想必公子一定很喜欢牡丹,笔下牡丹才能画的这样好。牡丹这样的花生来高贵不凡,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谁会不喜欢呢?”
“我喜欢的花多了,世上的花我都喜欢。生得高贵不凡的我喜欢,蓬草一般生在路边的我同样喜欢。”
少女面色一白,她咬着唇瓣,却又很快按下小性子,低声道:“公子天性怜香惜玉,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晏索性将话挑的更明了一些,“若我婚后三五时娶些小妾,你觉得如何?可能容忍?”
少女虽心有一点不满,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她怎么能表现出来呢?别说权贵人家,就是平头百姓,哪一年丰收了,家中多一点余钱,男人都是要去买个妾回来的。
男人天性如此,若生妒意,便是毒妇了。她可不是那等不通道理的女人。
她柔声道:“女子以贞静柔顺为要务,出嫁后自当事事以夫君为重。为人妻子,岂敢生妒?”
林晏一时沉默了下来。
他在这一刻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林晏,别在这里跟我装了。你让丫鬟怀孕了,你不知道吗?猪狗都不会跟你一样,见到一个母的就要发情,发了情配上了种还要千方百计躲着藏着瞒着骗着。
我要是养一条狗,它都会懂得什么叫做忠诚,知道我给了他一口饭,不会这样反咬我一口。你说我无亲无故,你呢?林晏你不是也无亲无故吗?是我给了你一口饭,是我收留了你。没想到你只有外貌看起来像个人,你皮下的东西连狗都不如。”
“喜欢他的女人那么多,他喜欢的女人也多。还有女人给他怀孩子。他是金尊玉贵的贵公子,不知道以后要娶多少房妾室。”‘
“我南乐是乡下野人,床能让给旁人睡,船能接别人渡河,饭可以与人分,却是受不了连个男人也要与人分。”
王侯家养出来的小姐笑着说没关系,说都能够容忍,怎么南乐那时就那么大的反应呢?
可让他更难受的是,此时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南乐却已经连这样的反应都不会有了。
那一日那丫鬟说起那些时,他初时心中是慌张的,但却见她那般平淡的样子。
平淡的已经不起任何波澜,南乐不会再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并不是她学会了宽容,只是因为她已经不再爱他。
此时回想着过去,林晏第一次有了这样鲜明的感受。
少女以为是自己所学所言正切合了对方的心意。
她捏了捏膝头的裙摆,温柔笑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会仔细照料你带回的妾室,与她们和睦相处。夫为妻纲,我,我会做好的。”
林晏喉头滚动,他抵住额头,低低的笑了一声,“你会为我缝补衣物吗?”
少女一怔,又很快回答道:“我弟弟与母亲的小衣都是我亲手缝制。女红尚算不错。”
这便是答应下来的意思了。
王侯公卿便是这样教养自己的女儿,要教的处处柔顺。
哪怕明明养得起成百上千的仆从,仍要教着女儿洗衣服做饭做女红。
金枝玉叶的贵族小姐们整日里最大的乐趣竟然是亲手缝制衣服,多好笑?
南乐会给他缝衣服吗?
当然不会,她那双手只会织网,缝衣服总是笨手笨脚的,缝出来难看的不得了,更别提绣花。
这几日他的冷落对南乐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她不会再因为他的冷落患得患失,反倒会因为他不去烦她而开心吧。
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患得患失,放不下。
若是从未遇见过南乐便也就罢了,可他已经得到过这世上最干净的爱,见过一个女人不图他的声名,地位,出身,财富,只钟情于他本身。
又怎么能再容得下一段只为利益的婚姻。
林晏懒洋洋的站起身,他躬身向帘后的小姐一礼,“我已有妻室,不敢耽误小姐大好年华。”
少女猛然起身,“林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愿娶我?我可是河东吴氏的女儿!”
河东吴氏,吴兆之女。
她的一生只有这八个大字,她是谁,她生成什么模样,她闺名唤作什么都不重要。
只消这八个大字,便能叫无数男人汲汲营营做梦都想要娶她。
他们娶得又哪里是相濡以沫的妻子?娶得是吴氏一族,是吴兆这个岳父。
林晏直起身,他神色依旧漫不经心,甚至嗓音中还含着笑,“那又如何?”
他知道娶了吴家女能让他的仕途走的更顺,但他出仕就是为了娶自己想娶的人,怎能本末倒置。
身不由己的出仕在外,至少能够换得在内随心所欲的权力。
若内外都身不由己,获得再多的权力,登上再高的位置,又有什么意趣?
少女失落至极。
是啊。
那又如何?
纵使她河东吴氏的门第而再高贵,难道还能高过关中林氏不成?
林晏转身,却忽然听到一声轻响,“好!”
房间的侧门之后走出个年轻的男人,他摇动着扇子夸赞道:“不愧是你啊!林二郎!面对美色显贵不为所动,可谓彬彬君子!”
少女微微侧了一下脸,抹不开面子,脚下轻挪躲在了男人身后,委屈道:“哥哥。”
年轻人低头不知与少女说了几句什么,少女俯身行了一礼,带着两个丫鬟聘聘婷婷的离去。
年轻人掀开帘子,正是吴家的六郎,吴宁。
“林晏,跟我来吧。我父亲想要见见你这个敢于逆贼抗衡的佳士。眼下朝廷正需要你这样刚强厉节之人。”
·
方堂之内已备下酒盏,还有数名貌美的女子衣衫轻薄,正吹拉弹唱。
一白首老人坐于桌边,神色慈爱,身形清瘦。
他放开怀中的女人,抬了抬手,房间内的乐声便低了一些,变成了更为柔和的曲调。
林晏收回视线,躬身行礼。
“上一次见好像你还跟在你祖父身侧,只有他胸口高。”
吴兆打量了他一番,“生此馨儿,林家三世不愁了。”
林晏已经很久没有应对这样的目光,以及如此虚伪的夸赞了。
他竟有些不习惯,心中也丝毫不觉得喜悦,但面上却笑着推辞道:“不敢当。六郎才真正是人中龙凤。”
“此为故地杏酒,喝起来颇有家乡的滋味,你们也尝一尝。”
林晏与吴宁在桌边坐下,马上有小童上前为二人倒酒。
林晏却掌心覆住杯口,挡住了小童的酒壶。
他已经决心不再饮酒。
吴宁有些讶异,又有些震惊。
他们吴氏嫁女他不要,赐酒他林晏竟也不喝?
可传闻中他林晏平生不就这两样最爱吗?女人,酒。
到底是传言有误,还是林晏转性了。
“有伤在身,不便饮酒。”
“并非烈酒。”
吴兆从小童手中取过酒杯,亲自递到林晏面前,笑道:“只一杯也不可?”
虽是问句,但更像是催逼。
林晏知道今日若是不喝这杯酒,不让吴兆顺了心意,怕是他的所愿也难以达成。
他松开了挡在酒杯上的手。
酒水潺潺流入杯中,房间之内弥散开淡淡的酒香,这酒香中混杂着杏子的清香。
吴宁一静,不由得多看了林晏几眼。
他有些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般看重对方。
见林晏喝了一口,吴兆便也端起酒杯也饮了一口,像是想起什么心事,忧愁的叹气。
“尚书何所愁?”
吴兆,“圣上自幼长于妇人之手,从襁褓乃至成人都不见父祖。入则只见宫人,出则唯见武官小人,读书无从君子,不通雅音,只懂哑哑蛮语。眼见年纪渐长……”
他话音微顿,“二郎,何不一饮而尽?”
林晏举杯,再将杯底向吴兆示意。
马上有童子上前倒酒。
吴兆深深看向林晏,意有所指,“我看事不宜迟,当下时宜寻一贤良君子以辅圣躬。”
所谓小人,几乎明指的是南士,再说点大不敬的,还可以暗指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国舅们身上。
哑哑蛮语,自指的是南方方言了。
北人指南人为蛮夷,南人指北人为伧荒,互不相容,如今是越发明显了。
果然,下一句便索性是挑明了。
“二郎,你祖父乃先帝之师。以你为圣人之师,十分合宜啊。”
吴兆对他实在不薄,教圣人读书,简直是最好积攒政治资本和人脉的方式,就像是他祖父一样当上十年童子师,一辈子受益无穷。
只要能让小皇帝喜欢他这个老师,这辈子小皇子只要活一时,他就能保一时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