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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在国中时期,我认识一位黑道大哥。
    那位大哥并没有其他大哥都会有的座右铭,也没有不太雅观的坏习惯,也听不太到台湾人充满本土气味的国骂。总而言之,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狗影。
    你问我有没有说错?但我想了又想,确实是狗的影子。
    只不过不是狗腿的狗,而是不会乱吠的狗。
    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会乱叫。
    他大概就是这样子的人,所以才当得上大哥级的人物。说到我是怎么认识他的,还是要从我国中时说起。
    刚升上国一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和国小时不太一样,那种有点坏坏的、有点屌儿啷鐺的样子感觉起来很酷。基于这种屁孩理论下的思考逻辑,我跟了一个会乱叫,但咬人却不太痛的狗。
    话说回来,有咬人不会痛的狗吗?
    现在想想,他大概是猴子王才对!
    在十年前的社会里,大大小小的帮派里头很流行一种叫做『扫飆』的运动,它看起来很像全民打棒球,而内容却比它更简单得多,是简单到你现在如果遇到了肯定会想拿三呎长的高跟鞋爆他菊那种简单。
    就是一台摩托车双载,后座拿着球棍或是铁支仔,在路上狂扫停在路边的车,看到落单的人就揍他个两下,如果落单的是个女孩,说不定还会被抓走。至于抓走她要干嘛,我就不太晓得了,反正我是没抓过。
    基于这种划地分界的行为就像野狗一样,因此我到现在还是觉得台湾流氓就像野狗一样好笑。不过更可笑的是,我会认识他完全是因为自己曾经被这条狗打得半死。
    基本上我在那时还满敢做的,所以那次扫飆,我扫到了这个大哥级人物的百万轿车,而当场被逮个正着,那群本来很讲义气的狗傢伙们,在看到一票的人从车上跑出来时,想当然地全像被吓到的猫一样一哄而散。
    当我被他们拖回基地时,第一波上来海扁我的就是两个彪形大汉,他们分别拿着铁支仔,一次一次地往我的肚子边甩打。
    要死也要拖几个下来一起死──这是只有我当初那种等级的人,才会想得到的执念。
    于是我接起了其中一个人甩过来的铁支仔,拽拉过来之际,也把它往那傢伙的鼻樑挥上一记,轻易地就让一个大汉当场掛点,轻松得就连我自己都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但更要命的是接下来又上来了两个彪形大汉,我也很要命的把吓呆在一旁的大汉给打掛了──只有猛击一次他的膝盖,然后猛击鼻樑就把他撂倒了。
    那时候的我第一次觉得,要打掛一个人竟然是那么的容易。
    后来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只知道那个我现在称呼为『老闆』的大哥级人物,现在已经退休,没在干些不太营养的勾当了,不过他倒尽是干些蠢事。
    而我现在正在和我老闆喝茶、吃小鱼乾、啃瓜子和剥开心果。我们轻松地在他的汽车工厂里把茶言欢。
    我说过了,我老闆没什么不太雅观的坏习惯,所以我们以茶代酒,在这里叙上两年不见的情谊。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子龙。若不踏着别人,便无法让自己往上攀升。」
    『但我对他感到歉疚。』
    「心痛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你正在体会成长。」
    他也不过30岁,讲起话来却老练得像50好几的中年人一样,这也间接证明了他在社会中闯荡多年下来,所练就出的切实思绪与非凡气势。
    老闆常是我倾腹的对象,这两年间发生的大小事,我就像在聊天一样和他一面喝茶、一面嗑嗑瓜子,然后娓娓道来。
    在和睿哲与哲皓道别之后,本来打着晚上就要回家睡觉的主意,却意外地接到老闆打过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回国,这两天想好好地和我叙叙旧。
    正好我也想找他老人家好好畅谈,虽然他年纪不过30,我仍然把他当作老人家一样尊敬,当然事实上更是个年轻有为的有钱人。
    『老闆的意思是,要我视而不见吗?』
    「这就要看子龙你该怎么去面对了,你可以为他们出声制止,你也可以默不作声,当作没这回事的发生。不论你选择了哪个,最终要为这个决定负责任的人,还是你自己。」
    老闆喝了一口茶,在放下茶杯时,使茶具组上轻微地发出了相当悦耳的鏗鏗声。
    「同样地,那位组长的行为,最终要为这个决定收拾结尾的,还是他自己。」
    『所以,他会有所报应?』
    「以前我从不走私毒品、不做人口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表示我并不清楚。
    「因为我知道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做了,将来也会有同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会发生在我周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出来混总有一天要还的。当你为了一个恶,你的人生中就会多出一条险路;当你为了一个善,那你的人生中,就会多一次化险为夷的机会。」老闆又拿起了看起来很廉价的小茶壶,「子龙,你看过赤壁吗?林志玲演过的那一齣。」
    『有的。』
    「那么,你应该看过这一幕──」
    老闆把茶倒入仅用两指就能拎起的茶杯里,直到满了、满出来了,最后整个茶具组上都是热气蔓延时,我好像懂了些什么。
    「当一个人的人生被充满了,就会像这茶杯一样,被自己充满的人生给铺天盖地地扼杀掉。也就是──失败。」
    『你是说,他会自食恶果?』
    老闆点点头,不发一语。
    在那一次畅谈之后,时间已经是迈入了晚上的七点。
    台中是个大都市,空气自然也就不是那么的好。虽然习惯了,但外头的空气,和老闆那儿的空气,感觉就像工业区与深山的差别。
    「头家啊,现在可是下班的尖峰时间啊,要我在半个小时抵达文心路二段根本不可能啦!」
    计程车司机扬着很台式的腔调对我表示否定,我一样毫不客气地就坐进去,然后拿着手机开啟蓝芽,接通右耳上的蓝芽耳机。
    『家伶,我七点半左右就会到你那边了。』
    不顾计程车司机刚才的否定,我仍然透过通话,和自己心仪的对象打起包票来。
    「那就七点半在人水私房门口等囉!」
    『嗯。』
    「头家啊,就说不可能了,你这样打包票不怕食言啊?」
    『呀?你快一点,这样我就不会食言啦。』
    「哎唷,我也不是不想在时限内到达啦,但是你这样就是逼我为国捐钱啊!」
    闯红灯三千六,测速照相超过限速八十公里,且未达一百公里,罚金最少一万二。
    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坏事,但是心情却不是那么的坏啊。
    他虽然讲是这样讲,但还是油门紧绷地踩,好像下面就有他的前世仇人一样地踩。当然我并不是这么期望的,但他几乎就要把油门给踩烂了。
    「子龙?刚刚司机是不是说半个小时以内到不了?」
    『放心,运将已经online了。』
    「咦?什么online?」
    『就是那个什么……侠盗猎车手啊!』
    「肖年欸!那个侠盗虾米碗糕的,它是『点闹』单机游戏啦!温刀肖年欸就有在里面开车『七桃』哦!」
    其实这不能怪他,谁叫这些运将,八成以上都是正港台湾人,要说有多正港,就像会把电脑讲成『点闹』,把玩讲成『七桃』那样正港。
    「呵呵,那位计程车司机好可爱!」
    『头欸,』我也操起跟他一样的台式腔调,『温刀杂某郎,说你揪古锥欸啦!』
    「干,恁杯是handsomeboy啦!虾米古锥?某眼光!」
    要是哲皓和睿哲在这里,肯定会大肆嘴砲一番的。
    你可能会问,嘴砲的对象会是谁?我想对象可能不是司机,而是联合司机一起轰炸我。
    「什么温刀杂某郎,好难听!」家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嘟嘴,真想实际看到她嘟嘴时的模样,「侠盗猎车手很好玩。」
    『嘿嘿,放心好了,运将就快要把油门踩烂了!一定不到七点半就可以让你看到我。』
    「如果看不到呢?」
    『放心,』我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握起,这是在意识到之后发现的反射行为,『fedex说过──使命必达。』
    待续……
    下车前,我多给了运将两百块的精神抚卹费。
    但他不只把两百块退还给我,还对我说了一句让人印象深刻的话:
    「肖年咧!两百抠自己留咧卡打拚咧啦!以后有钱了,丢爱卡疼惜自己欸母子嘿!」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何其怪异的运将大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