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探出身子,越过苏琬的肩膀,朝她身后的沈桓叫唤一声:“喵。”
    苏琬在苏慎的注视下,往府中走回,但她的脚步极为缓慢,不时犹豫地回头去看沈桓。
    苏慎看着苏琬三步一回头的举动,以及团子那双看似不舍的水汪汪的眼睛,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拆散鸳鸯、令沈桓妻离子散的负罪感。
    他似乎明白为何常安大长公主不喜自己,此刻他感受到大长公主和驸马将云和郡主嫁给自己时候的心情。
    但想到大长公主,苏慎却不由拉下脸色来。
    沈桓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将云和郡主和常安大长公主哄得贴贴服服。连一向对自己挑剔的长公主也对他称赞有加。
    苏慎看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沈桓,只觉得越看越是碍眼。
    沈桓这人心机太重,琬琬心思单纯,若被这匹恶狼叼走,只怕连骨头都不会剩。
    他微敛思绪,依旧客气地道:“秦王,可否借一步谈话?”
    沈桓微微颔首:“苏郡王请。”
    两人相继步入府中,还躲在柱子后的苏玦连忙跟了上前。他在距离两人十步之外的长廊上停了下来,佯作欣赏外面的雪景,其实是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苏慎和沈桓虽看到了他,但却下意识将他忽略。
    在积雪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苏慎转过身,目光犀利地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人,语气生硬地开口道:“想必秦王已经听说过迎娶琬琬的必要条件。若要迎娶我们家的琬琬,首先要入赘苏府。”
    沈桓面不改色地道:“若这是苏郡王的要求,本王自可承应。”
    苏慎不由气结道:“秦王,你这是什么话!”他训斥道,“你是天家皇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怎么能够自甘堕落,入赘为赘婿,这像什么话!”
    沈桓却道:“多谢岳父大人成全。”
    苏慎一愣,随即恼道:“谁是你岳父大人!”
    沈桓道:“苏郡王愿意为本王破例,本王感激万分。”
    苏慎一噎,回想自己所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中了沈桓的言语陷阱,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何时见过像沈桓这般厚颜无耻的人,一时气恼,却不知如何应答。幸好及时出现的苏珩为他解了围。
    苏慎将目光投向正向他走来的苏珩,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阿珩,你来得正好……”
    “爹。”
    苏珩走上前来,朝苏慎点了点头,又转头想看沈桓,冷声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和下官的约定?”
    沈桓颔首:“自然。”
    “下官当初说的是赐婚的圣旨,而不是……”苏珩微微一顿,目含冷意,“苏家绝对不会将琬琬送入深宫那种吃人的地方。若是王爷一意孤行,下官还有苏家,不惜与王爷为敌。”
    沈桓沉思片刻,道:“本王明白了。”
    说罢,他告辞离去。
    目送着沈桓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苏慎回过头,笑道:“阿珩,还是你更机智,让他能知难而退。”
    “爹……”
    苏珩却摇了摇头。他觉得沈桓离开前说的那句话,分明是话中有话。
    国不可一日无君,凌帝驾崩已有多天,遗诏被假卫王烧毁,新君未定,朝中重臣一日无法安宁。
    只是,新君的人选成为朝中的一大难题。
    在凌帝一众子嗣当众,拥有继位资格的,仅剩下五人。第八子成王的双腿早已被沈桓废去,而九皇子沈禹是个不成气候的,余下的十一皇子能力平庸,而十三皇子沈昭尚为年幼,即使背后有温氏一脉的支持,但显然也并不适合。
    毫无悬念,元后姜氏所出的秦王沈桓,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众臣纷纷请奏,催促沈桓尽快继承大统。只是,让重臣没有想到的是,沈桓却拒绝了他们登基继位的请求。
    “十三殿下,请快些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沈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却发现沈桓面无表情地立在他的床边,惊得他险些从床上掉了下来,“七皇兄!我这几天都有好好完成功课,绝对没有偷懒!今天是太累,所以才睡过……”
    他尚未年幼,未曾有封号,未能出宫建府,假卫王叛乱一事结束后,他便与温淑妃一同回到皇宫。没有了沈桓的看管,他这几天也松懈了下来,偶尔偷闲。
    此刻看到沈桓,沈昭还以为自己偷懒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心里正慌乱,却听沈桓冷声吩咐道:“替十三殿下更衣。”
    “是。”
    立刻,一众宫人簇拥上前,不分由说便围着沈昭折腾起来。
    “等等……”
    根本不容有他反抗的余地,沈昭就这样被一众宫人揉搓。不多时,睡眼惺忪的他全身上下已焕然一新。
    瞧着自己身上这套崭新的祥龙盘绕的袍子,只觉得奇怪极了:“七皇兄,为何要打扮得这么隆重?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睡意未消,并未注意到穿在身上这套衣袍的颜色。
    “随本王来。”沈桓并未回答他,只是道了一声,便走出寝宫。
    沈昭只得大步跟了出去。
    正是司天监定下的黄道吉日,沈昭跟随着沈桓大步走入威严的太庙,好奇地左顾右盼。
    玉石台阶之下,朝中重臣整齐有序地站成行列。
    沈昭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一时看怔了眼。
    这时,沈桓开口道:“站过去。”
    沈昭乖乖地按他的指使站上前去。
    中书令与门下侍中对视一眼后垂下头,而负责书写这份诏书的翰林学士面不改色的从袖子里拿出诏书宣读。
    “皇十三子沈昭,年数岁,才华出众,勤勉多智。朕奇爱之,今立为皇太子;然其年稚,四无所靠,秦王沈桓,夙禀生知,识量明允。九官惟叙,四门以穆。朕付得人,义同释负,遐迩宁泰,嘉慰良深。自今以后,军机兵仗仓粮,凡厥庶政,事无大小,皇太子断决悉委秦王,然后闻奏。既溥天同庆,宜加惠泽。允秦王佐其幼弟,共襄大业。”
    礼部尚书适时地上前一步,道:“请太子继承大统。”
    他随即跪下。
    身后那片人群,也相继跪下。
    看着那黑压压跪了一片的大臣,沈昭突然惊醒似的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懵了。
    第132章 办法
    “皇、皇兄,这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太子?”沈昭转过头,慌乱无措地看向沈桓。
    沈桓掀眸,冷声提醒道:“太子,请注意仪态。”
    “是!”迎上他那冷冽的目光,沈昭条件反射地将头扭了回去,绷直了身体,僵硬如石地立在原地。
    礼部尚书再次重复道:“请太子继承大统。”
    “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概不知了。通告百姓、祭天……一项项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
    沈昭只觉得今日过得尤其漫长。
    直到登基大典结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随沈桓回到宫中的。
    新君继位,这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只是这个日子实在挑得特殊,眼下却有一个难题放在眼前。
    登基大典结束后,中书令郑卞安与几位重臣,向沈桓提出了有关大赦天下的事情:“臣尚有一事心有挂碍。”
    他将奏章呈给沈桓后,等他将奏章上的内容看的七七八八才继续说:“天子登基,大赦天下是必要进行的仪式之一,只是该如何赦免?赦免哪些人?赦免到什么程度,臣现在心里尚没有章程,请陛下和王爷裁决。”
    听着郑卞安的启奏,沈桓良久不语。他对“大赦天下”向来抵触情绪,沉默过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既然郑大人都询问本王的意见,本王就直说了——本王不赞同大赦天下是释放囚犯。”
    “这……王爷何出此言!”郑卞安登时变了脸色,连忙道,“若不赞同大赦天下,若是让天下百姓得知,必定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一听就觉得君主不仁,不能体恤百姓。更何况这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礼教,礼不能费啊。还望王爷三思。”
    郑卞安是三朝元老,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他对礼教向来看重,反应自是激烈。
    “你跟本王说礼教?”沈桓讽刺地笑了出声,将矛头对准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司空荣,“司空大人,本王问你,地方的重大囚犯若是往返上京顶罪在发回原籍,需要多久?”
    司空荣上前一步,道:“回禀王爷,快的不足两月,路途遥远的需要一年多时间。”
    沈桓又问:“原来如此,竟然需要一年多时间。司空大人,你想必是清楚先帝在位三十六年中大赦天下多少次的?”
    司空荣略作思考,随即恭恭敬敬地答道:“秉王爷,先帝掌天下时共大赦天下二十四次,其中六次因天灾赦免农户拖欠的赋税钱粮,剩余十八次均是赦免囚徒罪责的。”
    沈桓听完他的汇报,方才缓慢地开口道:“这些囚犯既然被关进大牢里,就没有什么冤屈,蹲满自己该有的刑期不光是为了维护朝廷法律的尊严,更是对受害者的公正。而且,本王还有其他考虑。犯了一次罪的人,这辈子就不会全心悔改了。只是既然他们曾经践踏过本朝律法,自然就比一般老实的百姓性情凶悍得多,若是常常大赦天下给他们留下‘只要躲避追捕,就必然能躲过刑责’的想法,这岂不是在纵容心怀叵测之人,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更何况。”微微停顿,他的语气倏地变得严厉,“此次囚犯的名单中,还包括谋朝篡位的逆臣。若是大赦天下,将其释放,岂不是在宣告天下和他国,我朝允许通敌叛国者任意践踏我国国土。即使勾结外敌、通蕃叛国,也不会追求其罪行?”
    “这……”
    郑卞安面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随后仍旧提出了反对意见:“王爷,其他时候大赦天下可以不提宽恕囚徒,但新皇登基若是还不大赦天下,对新帝的名声妨碍实在太大。”
    “陛下对此可有何想法?”他说罢,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座上的沈昭。
    登基大典结束后,沈昭依然处于魂游天外的状态。此时他坐在龙椅上,形同摆设。
    “陛下?”
    被叫唤时,沈昭还未能反应过来这是在喊他。直到郑卞安提高了声音,沈昭才猛地回过神。被郑卞安的灼人目光看得冷汗涔涔,他连忙移开了视线。
    郑卞安又追问道:“陛下对大赦天下一事可有何看法?”
    沈昭心里虽是认同沈桓的意见,但又不敢反驳这个老头,于是想了想,道:“既然以前减免赋税也算在大赦天下之中,那若是……只是延长减免赋税的年头呢?”
    郑卞安立刻反对道:“陛下设想虽好,但自古以来从无帝王登基不为囚徒减刑的事情发生,此事仍旧不妥。”
    沈桓似笑非笑的斜睨着沈昭,沈昭轻咳一声,道:“既然郑大人不同意我的意见,又何必来多此一举来询问?”
    郑卞安被噎住了。
    沈桓收回视线,道:“好了,郑大人不必再争论下去。若是一定要为囚犯降刑,不如就每个级别的降低一等责罚。如判入狱三五年的,就各减一年;十年八年的就减个一两年年;流放的就发回原籍蹲大牢;斩首的改判流放。让囚徒有点回家的盼头便可。至于参与谋反的一干罪犯,就按原罚处罚,不参与此次的大赦。”
    郑卞安忍不住皱眉:“可是,王爷……”
    沈昭却打断了他,道:“好了,你们不必多言。我的想法跟皇兄一样,一切……听从皇兄的意见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