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和外头一样,是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格,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的画,多宝格上摆着年代久远的摆件,这是一个隐世的书香世家子弟的家。
    客人们让保镖招呼着,盛宴和季千夏一左一右推着千秋的轮椅,开始在这座熟悉的小楼里寻找过往的记忆。
    “季千夏最喜欢在这个回廊里看野书,她一直想要一个飘窗,这里做不了,她就不知从哪买了几块白沙坠下来,假装自己是没落贵族家的小姐,捧着一本《简爱》,手边还要放一杯速溶咖啡。”季千秋无不狭促的开始抖落姐姐的黑历史。
    季千夏假装没有看到盛宴惊诧又满含笑意的视线,不落下风道:“谁整天对着落叶晚霞流水逐花绞尽脑汁想酸诗的?”说了觉得还不够气人,又加了句,“连《声律启蒙》都背不全的人还想着作诗,哼!”
    “那是对对子的,跟作诗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作的是现代诗。”季千秋气定神闲,“那种‘我的我要爆了’都能称作诗的,我难道写不出来?”
    夏虫不可语冰!季千夏颇不屑的调转头去。
    季千秋转而向盛宴追求支持,“姐夫你说对吗?”
    盛公子前所未有的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说对妻子恐怕今晚得让他睡地上,说不对,恐怕再也不能从小舅子嘴里听到一句“姐夫”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殃及鱼池啊。
    盛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最终抱歉的摇了摇头,嘴边还带着隐约的不好意思道:“我从小在国外长大,对中文不是很了解。”
    ☆、第97章 心魔
    对中文不是很了解?
    这话说出来骗骗千秋还罢了,以为她不知道他从小跟着祖父在国内生活么?季千夏觑他,一副“晚上再收拾你”的样子倒把盛宴看得心痒痒了起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近了,作为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盛宴的心猿意马也算正常。他低眉浅笑,用唇形示意着:“我等着。”
    这人真是越来越无赖了!
    季千夏转过头,视线穿过雕花的窗户,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你们是谁啊乱闯别人家?小心我报警让派出所来抓你们!年纪轻轻不学好,大白天戴什么墨镜!黑帮啊!”季千夏一出门,就看到邻居家夏大爷正对着院子门口两个保镖喝骂。
    她急忙上前,边走边喊道:“夏爷爷,是我,千夏啊。”
    夏大爷闻言朝她那个方向眯了眯眼,下一秒就笑开了,“哎呀是我们的千夏回来了!好好好……回来就好啊。”
    季家姐弟从小没受这个独身老大爷的宠爱,父母有事外出的时候也会把他们交给夏大爷照顾,在季千夏和季千秋心里,这个老人等于爷爷。
    看着夏大爷拉着她的手一如儿时的记忆一般温暖粗糙,季千夏不禁红了眼眶。她抱歉的朝尽职尽责守在院门口的两名保镖笑了笑,携着夏大爷进屋,盛宴正推着千秋从里屋出来。
    “这……这……千秋醒了?”夏大爷一看到季千秋可谓老泪纵横,拉着季千秋的手一口乖孙一口老天保佑,在众人的劝慰下好不容易收了眼泪,这才发现千秋还坐在轮椅上,他痛心道:“千秋你的腿怎么了?”
    季千秋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可是拉着夏大爷的手却从没有松开,他掀开腿上的毛毯动了动,“没事的,我刚醒,还不能走路。”
    夏大爷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四周的人,把目光对准在一直保持着晚辈礼仪的盛宴身上。和所有老人一样,他喜欢看到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对盛宴一表人才的样子更是满意,满口夸赞季千夏眼光好,找了个好丈夫。
    话题不知怎么的转到了夏大爷的儿子身上,“那个狗崽子我都没脸提他!上了大学去大城市涨了见识,一回来不帮衬帮衬就算了,还趁机把你们妈妈的服装厂给盘了下来。你们两姐弟还那么小,卖家产是不得已,可是怎么能是咱们村的自己人占这个便宜呢?那段日子千夏千秋你们是不知道,我被村里人戳脊梁骨戳的啊……真是没脸见人了。”
    夏大爷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泪,人年纪大了大概特别容易受外物影响,记得小时候夏大爷可是不苟言笑经常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季千夏和季千秋无奈的对视一眼。
    夏大爷的儿子夏明浩是他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大学生,这个全村的骄傲毕业后就留在北京工作。在季千夏父母出事那一年才回到兴城,在季千夏准备出卖母亲的服装厂带着弟弟北上求医求学的时候,不声不响的接了手,现金支付,全额。
    没想到这样的义举在别人眼里会是欺负孤儿。
    季千夏暗暗叹了口气,递上纸巾安抚道:“明浩叔叔帮了我们大忙,夏爷爷怎么能这么说呢?”
    千秋也开口,“那些人只是羡慕您有个争气的儿子罢了。”
    夏大爷抹了泪,似乎被姐弟两劝慰住了,“咱们村的人都不坏,就是嘴碎了点,我也知道。好在后来明浩争气,把服装厂经营得不错,咱们村里原来在厂里做的都做了下去,后来还给每家每户分了股份,这才没了那股声音。”
    季千夏心中一动:“那这些房子……”他们走之前桃花浜可没这么好看,除了他们家是父亲亲手亲为画的图纸造的,其他人家都是红瓦水泥墙,方方正正,和现在古色古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是明浩那小子,说要搞什么农家乐,文化村,挨家挨户劝着把房子都给推了,仿着你家的样子造的,服装厂里面可没少出钱!”
    ……
    夏大爷走了之后盛宴笑道:“这个夏明浩倒是个人物。”
    季千夏想到那个记忆里人到中年依旧保持着良好身材,眼角挂着两道笑纹让人异常可亲的男人,认同的点了点头。
    季千秋有些郁闷的啧了啧嘴,“晚上吃什么?”好不容易醒来不用吃调配的流食了,季少爷正处在怎么吃都吃不够却总是被要求不能多吃的吃货阶段。
    “这要看你想吃什么了。”盛公子敏锐的察觉到到了自己露一手的时候,笑得胸有成竹,霸气侧漏。
    季千夏看了一眼努力板着脸的姐姐,眉毛一挑,“看来姐夫手艺不错。”
    “尚能入口。”盛宴笑得格外谦虚。
    季千夏暗暗翻了个白眼,家里什么都没有,再好的厨艺也秀不出来,这里是乡下不是城市,走几步就是超市菜场想买什么有什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盛公子还是太年轻!
    不过等保镖提着两大袋食材扛着米油盐酱醋茶进屋的时候,季千夏才知道盛宴早就想到家里没吃的让保镖开车去市里买了——还好刚才揶揄的话没有说出口。
    不然被嘲笑还是太年轻的大概就是她自己了。
    绕着屋子逛了一圈觉得深切符合他品味的严崇严主任很好奇盛宴这个富家贵公子会做饭这件事,便推着同样好奇的千秋一起进厨房围观了,剩下的医护人员虽然也想进去看,可是碍于对方的身份,还是有些不敢。这可是控股西山的盛世未来继承人!能吃到未来老板亲手做的饭已经是撞了大运了,他们还是安分一点好了。
    在盛宴在厨房对着小舅子大显身手的时候,季千夏那边正在接待听闻她回来了而前来探望的源源不断的村人。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千秋也醒了,你可以松快点了。”
    “千夏你当了大明星,当初咱们都不敢认呢!”
    “你还说!千夏的私事都是保密的,你家小子却到网上炫耀自己和千夏认识,要不是明浩知道了劝着删了,千夏和千秋还不被那群狗仔写成什么样了!”
    “我儿子不是帮着千夏说话嘛?网上那群人说千夏说的,哎呦,没影的事说的自己亲眼见识过一样,那个心眼坏的啊!”
    季千夏含笑听着诸位婶婶们的关心,听到夏明浩的名字愣了愣,继而再次感慨盛宴说得对,那是个能人。她明天也应该上门拜访感激一下才对。
    恰在此时盛宴端了盘菜出来,红亮亮的红烧肉肥瘦均匀香气扑鼻,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七大姑八大姨们顿时打起了眉眼官司,有外向的站出来问:“千夏这就是你老公?”
    老公?对这个称谓感到新奇异常的不止季千夏,盛宴原本挂在脸上的完美无缺的连身上带着小碎花的围裙也不能撼动分毫的笑容顿了顿,之后笑得更灿烂了,“大家坐别客气,千夏你招呼着姐姐们,我进去忙了,锅子里还烧着菜。”
    季千夏愣愣的点头,回头看向因为盛公子一句“姐姐”而通体舒泰满面笑意的大婶们,自愧弗如。
    由此,桃花浜的一枝花季千夏带着醒来的弟弟回来了的消息传遍方圆百里所有的村镇。大家都知道季千夏嫁了个好老公,家世好,人又帅,还体贴,做得一手好菜,真是苦尽甘来。
    兴城乡下早些年走亲访友、出门拜佛走得都是水路,一条小船,挂着船桨,摇啊摇,水波荡开来,便是满目的水乡柔情。所以村落的名字都有个“港”、“荡”亦或是“浜”。
    清晨,天还蒙蒙亮,季千夏一行人就坐在一条小船上,船主人摇着桨,哼着小调,船便破开了落满桃花花瓣的粉色河水,一下子行了出去。
    千秋昨夜说要去祭拜父母,而他们的父母的墓地,就安在离桃花浜不远的鹤栖荡中央的小岛上——四周没有架桥,只得乘船去。
    季千夏自将父母安葬那日便没有踏上过那片土地,她看着两岸的桃花灼灼柳树依依,竟有些不敢上去。
    她终于等到千秋醒来,应该告知父母让他们放心才是。可是千秋……从醒来第一次提到父母,却是直言要去祭拜。他心里……还在怪自己吧。
    季千秋看着不远处那个大坟包一样的小岛,记起小时候他总问父母,那里是做什么的,怎么老有人坐船上去玩,还吹着唢呐撒着纸花。
    他们家位于村落的最北面,屋后就是贯穿整个村子的小河汇入鹤栖荡的入口,和那座无名岛遥遥相望。当初父亲是怎么回答的呢?
    “那是每个人老了都会去的地方,那些人不是去玩,他们是去告别。”
    可是他和季千夏还没等父母老去,就已经跟他们告别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一句话。季千秋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个在沉睡的梦靥里周而复始的画面。
    “我要去学车了,你去不去?”
    季千夏昨天刚被那个驾校的教练骂得哭了鼻子,正埋在被窝里觉得丢人,“我不去。”
    “哦。”他欲下楼,又想到什么,复又说道:“妈妈送我过去,顺便和爸爸看电影,午饭你自己解决。”
    “知道了!”季千夏不耐烦的声音透过枕头传来。
    他当时还觉得他这个姐姐心理脆弱,笨手笨脚,嘁……开车都不会。
    打扮得非常漂亮的母亲携着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父亲在车子前面等他,知道季千夏不肯去之后还让他挡着点,以后不要让那个教练凶他姐姐了。他当时怎么说的呢?
    “谁叫她笨。”
    谁叫她笨呢?油门、刹车、离合器傻傻分不清楚,还经常挂错档,教练那辆桑塔纳都被她开坏两次了,不骂她能消心头之恨?
    可是就是因为她笨才救了自己一命啊。
    他记得父母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彼此对视的眼神那么甜蜜——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每一年的那个时候他们都会去看一场电影,然后吃一顿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大餐。母亲挑着眉毛道:“既然你聪明大概就学的不错了,就给我们当一回司机,反正开出去的那段路基本没人没车。”
    他自信极了,教练说他不用练了其实,直接去路考就可以过了,他便毫不推辞的上了驾驶座,系了安全带。
    母亲拉着父亲坐在后座上,父亲眉眼中的不赞同都在母亲的笑容里烟消云散,他轻轻嘱咐了句,“开慢点。”
    开慢点,开慢点……
    那句话经常出现在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脑海中,是他开得不够慢吗?
    母亲说没人没车的那段路突然出现一辆超载失灵的大货车,他拼命的转方向,踩刹车踩油门,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砰……
    父母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他看到不知是谁的血液喷洒到车前的挡风镜上,他第一次知道人的血液可以喷得那样远,那么温热,那么鲜红。
    在闭上眼睛得前一秒,他不由庆幸,幸好那个笨蛋没有来。
    一切,尘埃落定。
    季千秋常常在想,如果换一个有经验的司机,比如他父母中的任何一位,大概他们都还有生的希望吧。
    他仰起了头,风吹落的桃花瓣落到他脸上,灼灼其华,姿容绝世,可是可有人知道,他的心是一片怎样的荒芜黑暗?
    一切都过去了,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半倚着盛宴的季千夏正担心的看着他,他弯下眼睛笑了笑。
    别担心,我的姐姐,我既然选择了醒来,就证明再也没有事能困扰我了。
    那些所谓的心魔终归会被我一一打败。
    ☆、第98章 悠闲生活
    船靠岸了。
    一眼望去错落的青松绿柏间掩映着纵横有序的墓碑,季千夏本以为她会记不清父母长眠之地,毕竟这里这么广,沉睡的人这么多。可是她推着千秋走在绿草刚刚发芽的石板路上,却清晰的知道,哪里该拐弯,哪里该直行,甚至还记得父母的碑是走过去第几座。
    这座小岛上常年有守墓人看守打扫,所以很干净。可是对比着边上墓碑的香火痕迹,他们父母这里却显得异常冷清。
    季千夏和季千秋将从院子里摘来的两捧月季分别放在父母的墓碑前。
    照片里的他们笑得很开心。